第12章(第7頁)

  每一日,倉啬夫都會派倉佐吏從谷倉裡取出秋後新收上來的谷子數百石,運入長屋内,讓裡面服刑的隸妾将其舂成糙米、精米,然後運到米倉儲存。

  春夏秋冬,不論寒暑,這些可憐的女刑徒都要不斷舉着重杵舂谷,縣中官吏的食俸、前線兵卒的口糧,都是她們日複一日地舂出來的。

  若不能完成工作,便不得休息,不少人幹了幾年,胳膊都快廢掉了。難怪“舂”可以和男性服的“城旦”一樣,成為最令人談之色變的徒刑。

  臘月初一這一天,衆隸妾依舊一大早就在倉佐吏的斥罵下,開始了舂米的工作。作為刑徒,穿的又單薄,舂的好米自己也吃不上,她們自然談不上什麼工作積極性,隻是麻木地将木杵舉起、放下,舉起,再放下,效率很低。好在現在是冬天,律令格外開恩,她們每日隻需要做夏天時三分之二的活。

  但即便如此,也得每天舂完2石谷子,得三四個時辰,最慘的是被分配舂精米的隸妾,要從早幹到晚方能完工。

  就在上百名隸妾一言不發,形同行屍走肉般幹着活計時,一名倉佐吏卻突然到來,點了兩個身形差不多的成年隸妾,讓她們出來。

  這兩名蓬頭垢面的隸妾忐忑不安地出列,跟随倉佐出了棚屋,來到外面的空地上,一看可了不得了,倉啬夫、縣工師兩位縣裡的有秩長吏都在這!

  隸妾們連忙下拜頓首,一個在猜測自己是不是又犯事了,面露憂慮,另一個則猜測是不是有家人來贖買自己了,喜上眉梢……

  結果,她們隻是被安排了新的工作,還是舂谷。

  但不一樣的是,倉佐和一旁的縣工師等人要求兩名隸妾,一人用普通的杵臼,一人則用擺在地上的器械“踏碓”。

  二女無奈,隻得奉命幹起活來,一個高舉木杵,一個不斷利用身體的重量踩得踏碓的木杆一上一下……

  半個時辰後,工師适喊了停,而後迫不及待地走到裝米的木鬥邊,親自查看二女舂了多少谷子。

  “杵臼舂了3鬥,踏碓舂了……5鬥!”

  他驚喜地擡起頭,又質問兩名隸妾,果然,用杵臼的那個和往常一樣勞累,用踏碓的那個本也想說累,好多歇會,被官吏們兇神惡煞地一吓,才實話實說,其實并不勞累,還可以再舂。

  黑夫的姊丈橼看着眼前這一幕,總算松了口氣,他是個老實巴交的工匠,過去在裡中,見過最大的官就是來巡視的鄉中鬥食吏。如今卻得站在兩名百石吏面前,沒了黑夫在旁,他别提說話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不過,工師适是謹慎的,在和倉啬夫商量一番後,二人決定,再挑一對隸妾出來試試。

  于是橼的心再度提了起來,死死盯着舂米的人,生怕那個用踏碓的隸妾偷懶,導緻舂出的米數量少了。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新的結果已出,這一次,用杵臼的還是隻舂了3鬥半,踏碓則舂了5鬥5升!

  縣工師心中再無疑慮,頓時大喜。

  “使用生疏尚且舂了這麼多,若能熟練,和那黑夫記錄的一樣,半個時辰舂6、7鬥不成問題!”

  縣工師越看這踏碓越是喜歡,此物構造簡單,材料随地都是,造價肯定便宜。至于使用,更是方便,一學就會,半大的小孩也能坐在上面舂米。

  “此物極合我國《工律》中‘功至為上’之意,我當立刻去告訴縣令!”

  此物若是獻上去,定能得到褒獎,縣工師覺得,自己去年因為制作器物不合規格而遭受的懲罰,便可以抹除了,甚至還能積累一些勞績呢!

  縣工師在那浮想聯翩,一旁的倉啬夫也喜笑顔開。

  作為管理糧食的官員,還有誰能比倉啬夫更清楚此物的妙用?安陸土地豐饒,并不缺谷子,但麻煩的是,隸臣妾是有限的,工作效率也低。所以經常是白米不夠發了,卻隻能看着一大堆谷子幹着急……

  發俸祿時,總不能直接給官吏谷子吧?那同僚們不得黑了臉。将糧食送往前線時,也不能直接運谷子吧,難道還要讓士兵們在打仗開飯前,還得先舂半個時辰的米?

  如今,這個難題卻被踏碓解決了。若能在縣中推廣開來,不僅普通農戶舂米的效率提高了許多,最受益的還是公家。安陸縣這上百名被判“舂”的女刑徒,全改用踏碓的話,每天能多舂多少谷子?最少一石!

  倉啬夫算了算,粟谷二十鬥,可舂成粟米十鬥。稻谷十鬥,可以舂得稻米六又三分之二鬥……這麼算起來,在原先的基礎上,隻要他想,每年至少能讓縣倉多舂出萬餘石米來!

  “這可是大功勞啊,足夠讓我在明年的考績裡,得個全郡第一!”

  倉啬夫如此想着,眼神卻和縣工師碰到了一起。

  縣工師笑容可掬:“多謝倉啬夫相助,證實此物之妙用,我當立刻禀報縣令,令木工坊的匠人們趕造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