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聽去求援的季嬰說了事情梗概,但叔武依然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二百多口人啊,至少有幾十個丁壯,而黑夫隻帶了五六個人來,難道他們真能以一敵十,将盲山裡全族拿下麼?
“隻是畏懼秦律威嚴,故束手自縛而已。”黑夫卻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這不算什麼似的。
事實上,昨天,在裡監門被小陶射死後,黑夫便虛張聲勢,以牆外埋伏着的“一屯弓手”為威脅,騙得盲山裡衆人内讧。
那些自認為無罪的人家,與買了女子的人家,鄰裡之間大打出手,打得鼻青臉腫,最後将那些人統統綁了起來。
而後,黑夫又變了臉色,卸下了衆人的農具,用弩機逼迫他們也将自己綁起來,這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中國之後兩千年的曆史無數次證明了,當膽氣消散,沒有必死的決心後,幾百人向十幾人拱手投降,是常有的事。
但叔武帶來的那幾個縣吏、亭長哪裡見識過這場面,也被面前的情形驚呆。
從令吏樂開始,到那幾名亭長、求盜,都不顧叔武嫉妒鐵青的臉色,開始一個勁地誇贊黑夫手段了得,同時也抱歉地說:“吾等來遲一步。”
黑夫一宿沒睡,眼睛有些發紅。
他看着牆内那幾家被綁住的犯罪暴民,一個個像霜打的茄子,沒了昔日虐待女子時的威風,等待他們的,将會是《秦律》無情卻又公正的審判。
又看看牆外的被掠賣女子們,在清晨的陽光下,鸢鸢恢複了小女孩的模樣,躺在她父親的懷裡說着夢話,隻是眉頭微皺,眼淚凝結在面頰上,似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而飽受摧殘的瘋女人醞,也被不知誰人紮了一頂花草冠戴在她頭上,蓋住了被毆打留下的可怖疤痕,她呆呆地看着天際的晨曦,漸漸露出了微笑……
“是啊。”
黑夫在衆人或畏懼,或感激,或欽佩的目光中,喃喃自語道:
“正義可能會遲到……”
“但永遠不會缺席!”
第0088章
罪與罰
秦王政二十一年,四月下旬,立夏剛過,安陸縣天氣一日熱過一日。蝼蝈在繁茂的草叢裡鳴叫,蚯蚓從土中鑽出,家家戶戶的菜圃裡,王瓜生長,苦菜開花,一副繁夏盛景。
而位于縣城的官寺區,空氣中也散發着煩躁不安。
縣獄中,獄吏獄卒們神情緊張地在牢獄外站崗,每個半個時辰就要派人進去巡視一番,因為裡面關滿了還未判刑的犯人。
天氣炎熱,牢房空間狹小,散發出難聞的味道。這百八十名案犯,或者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百姓,此刻都愁眉苦臉地坐在稻稭上,為他們曾做過的事而後悔。
獄卒們則在議論紛紛,光靠自己這十多人,看住他們就不太容易,那個小亭長,是怎麼帶着五個人就把整個裡的人都抓住的?
一牆之隔的大堂上,縣丞也在憂心忡忡地看着令吏們拿着律文争論不休,心裡則暗暗罵道:“都怪那湖陽亭長,隻是讓他去找一個被掠賣的女子,卻将整個裡的人都抓回來了,這下讓我如何收場!”
此時,距離震驚全縣的盲山裡事件已經過去月餘。
這起案子牽扯人員衆多,所以從縣丞到令吏,安陸縣的法官們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熬了許多個通宵,才把被掠賣女子的籍貫,盲山裡衆人的罪行、過錯都一一厘清。
但最難辦的事情還在後面,盲山裡衆人在裡吏帶領下,多次收買來曆不明的掠賣女子,并相互包庇,在黑夫亭長調查時惡意圍堵,甚至有殺官亡命的意向,這些罪行是洗不掉的。
但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了,該怎麼判?輕判還是重判?
“既然罪行已經明了,依律照辦便是。”
獄掾喜的态度明确,照章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