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掾喜的态度明确,照章辦事!
但縣丞依然有些猶豫。
“喜君,此事與尋常案件還不同,關乎百八十人性命,不可不慎啊。”
喜正色道:“縣丞,秦律裡,從未有過因犯罪者人數衆多,而從寬處置的先例!當年商君執政變法之初,有公族不奉法而私鬥,被懲處者數以百計,殺得人頭滾滾,渭水色赤。今王九年時,嫪毐謀逆,其本人被車裂夷族,其舍人數千人,也統統罰沒家産,遷之于蜀郡邊遠之地……”
“數千人尚且罰之,何況百餘人?”
“安陸區區小縣,哪能與商君、大王相提并論。”
縣丞帶着些商量的口氣道:“獄掾,除了幾名主犯外,其餘人等,可否按照自首來算,減輕其罪責?”
“縣丞,盲山裡諸人根本沒想着自首認罪,隻是煽動他們殺官逃亡的裡監門被射殺後,才在黑夫亭長的威懾下束手就擒而已。”
喜依然寸步不讓,既然證據口供顯示衆人并非自首,那便不能網開一面!
在他看來,執法和違法的碰撞,隻有輸赢,沒有憐憫!
縣丞說服不了這個固執的下屬,氣得跺了跺腳。他很清楚,若是一闆一眼地按照律法來,還不知要死幾人、罰幾人。
到時候,這個案件必将震驚南郡,甚至驚動廷尉,成為今年全國最典型的大案。他這縣丞非但不會受到褒獎,還會因為治下不嚴,普法不善,導緻出了這麼大的窟窿,遭到參劾,就算不受懲罰,也會在履曆上留下尴尬的一筆。
正因如此,判決才一拖再拖,縣丞請示了郡丞,那邊卻遲遲不回複消息,真是要急死人了。
好在,待到四月快結束時,南郡的命令終于姗姗來遲。
縣丞沒想到,郡上的回複,竟然和喜是意見一模一樣,就四個字:
必懲不貸!
原來,南郡這些天也沒閑着。根據安陸縣被掠女子的供詞,郡丞從江陵城裡派出了幾名幹練的令吏,順藤摸瓜,最終在竟陵縣将專門拐賣年少男女的一夥人一網打盡,曾經誘拐了鸢鸢的那個“老妪”也在其中。
在突擊審訊後,郡丞才愕然發現,原來這個團夥是一個家族作案,其觸手竟遍布南郡。與過去幾年間,南郡各縣上百起人口失蹤案有關。失蹤的多是少年少女,女子被賣到窮鄉僻壤,男子甚至有被賣到魏國、楚國去為奴的!
竟然涉及到人口外流!這還了得?于是郡丞在判了那些拐賣者全體死刑的同時,還決定發文書到安陸縣,要求将此案辦成死案!辦成典型,以告誡全郡百姓!
既然郡上也是這麼說,心有點軟的縣丞便無可奈何,他仰天長歎一聲後,便讓獄掾喜等人抓緊給犯人們定罪。
……
“盲山裡裡正,身為裡吏,知法犯法,包庇裡人,與掠賣者暗中往來,帶頭收買女子,并多次強、奸女子鸢,何論?”
廳堂内,令吏樂負責記錄,因為涉案人員太多,他們必須先把每個人的罪名定下來,再送去給縣丞宣讀。
獄掾喜負責厘定罪犯的刑罰,他雖然将秦律倒背如流,但為了精确不犯錯,還是得在堆積成山的律令裡找出《盜律》《雜律》來,按照相應的律條判處。
“盲山裡裡正峰,罪大惡極。按照《盜律》第九條,掠賣人,磔;知人略賣人而與賈,與同罪。其罪當死,再加上強、奸等罪名,當判車裂!其家眷明知裡正犯法而不告發,還協助拘禁被賣女子鸢,也當連坐,罰沒财産。男子斬趾,為城旦;女子黥面,為隸妾!”
樂連忙記下來,又對着下一個名問道:“田典何論?”
“田典未參與買賣人口,罪稍輕,但渎職、包庇之罪不可免。削除爵位,罰沒家産,斬趾為城旦,其家人耐為城旦舂!”
至于那個号召裡民殺官亡命的裡監門,雖然人已經死了,但既然敢喊出這口号,就要做好被挫骨揚灰的準備,他那腐臭的屍骨要挖出來,補上一個車裂之刑,他的家人也全部淪為城旦舂。
在喜接下來的判決裡,那幾家明知是被掠女子還出錢購買的人家,也紛紛被處以磔刑。殘忍虐待了被拐賣女子醞,并把她關到豬圈的兄弟三人,其中一個因弩傷不治而死,剩下兩人,又追加了強、奸,賊傷人兩項罪名,三罪并罰,混到了一個車裂的待遇。
總的算下來,盲山裡有三人被處車裂,十人磔刑。
樂按照喜的判決,用朱筆在簡牍上的名冊裡一口氣勾掉了13個人名,不免有些手抖,畢竟輕輕一勾,都是一條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