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按照喜的判決,用朱筆在簡牍上的名冊裡一口氣勾掉了13個人名,不免有些手抖,畢竟輕輕一勾,都是一條人命啊。
他暗暗想道:“法不容情,這句話放到獄掾身上真是恰當啊,我可要小心翼翼,此生都不要犯法,以免落到獄掾手裡……”
不過,喜還真有網開一面的地方。
除了主動要求離開的四名女子外,那些許多年前也購買了女子的人家,因為被掠女子死活不承認自己是被掠賣的,而免除了一死。
原來,在秦國,案件也具有适用時效,超過十年的案子,官府不再受理。并且,一起刑事案件想要進入訴訟程序,前提是有人告發,若當事人不告發,便不受理,相當于後世的“不告不理”。
所以,那些被掠賣來多年,已經生兒育女的女子隻要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不主動告發現如今的家人,那就不構成訴訟程序。
喜知道,若是他追查到底,甚至用一用刑,絕對能把陳年舊事統統挖出來,判那些人死罪。
但在猶豫之後,他還是沒把律令的網繩延伸擴大。
他是幹吏,但并不是個酷吏。
他忠誠地按照律令辦案,卻也有自己做人的底線。
何況,這并不意味着那些人無罪,此案涉及到整個盲山裡的共同犯法,按照秦律的什伍連坐制度,隻要是成年男女,有一個算一個,都被連坐問責。
更嚴重的是,他們還涉嫌攻擊官吏,甚至喊出了亡入楚國的口号……這是最緻命的一點,事後想想,若他們能按照黑夫建議的,随他自首,也不至于落到這個下場。
四月份的最後一天,正好趕上判決之日,因為犯法者太多,隻能每家派一名主犯來旁聽,就這樣,也将整個縣獄大堂站得密密麻麻。
看着這麼多的案犯,就連安陸縣丞也不由頭皮發麻,讀鞫(jū)時聲音都有些沙啞。
最終判下來,除了13名主犯被判處死刑外,其餘人等,幾乎全部淪為刑徒!
重的幾十人受肉刑做城旦舂,輕的上百人也做了鬼薪、白粲,三五年内是别想恢複自由身了。隻有三戶人家是住在裡外很遠處的獵戶,被證明沒有參與此事,才逃過一劫。
父母都勞改去了,沒有成年的孩子,則由隐官收納,待其成年後再讓他們作為士伍或者仆役,安置到各地去。
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此判下來,盲山裡相當于一窩全滅,大家都去做了刑徒,這個裡的建制都可以直接取消了。
這也意味着,今年安陸縣的官吏,除了縣工師因為多了百餘刑徒隸臣妾,可以鼓掌大笑外,其餘的縣令、戶曹、鄉啬夫,都要愁眉苦臉了,作為有秩官吏上計考核最重要的内容:戶口,今年可能會不增反降!
安陸縣的戶口增長本來就不快,隻是能勉強維持生活的樣子,哪經受得起如此重創。
所以對于辦下此案的黑夫,對于依律判決的喜,縣中諸吏,雖然明面上都得支持、誇獎,可背地裡早就罵開了……
“破家的亭長,滅門的獄掾!”
第0089章
善惡對錯
五月初一,再次站在盲山裡簡陋的裡門前,黑夫心情有些複雜。
或許是覺得今年戶口肯定無法達标,在審判結果下達到鄉裡後,涢水鄉的鄉啬夫破罐破摔,幹脆下令,讓人去将盲山裡該沒收的牲畜、财物統統席卷一空後,就一把火将這個裡聚燒掉算了!
反正那地方要走很遠才能抵達,如今建制都沒了,留着屋舍,也是給亡命的山賊當巢穴。
這項任務,當然又落到了當地亭長的身上……
故地重遊,湖陽亭衆人也有些感慨,這是他們赴任以來,遇到最兇險的一起案子,若非小陶及時将那煽動殺官亡命者射死,還不知會怎樣呢?或許已經被砸成肉泥了,事後想想,心有餘悸。
進去繞了一圈,他們發現,曾經還算有點人煙氣息的裡聚變得空無一人,麻雀落于竈上,找不到主人的黃狗四處亂跑,到處都是一片狼藉。
見此情形,季嬰也有些迷茫了,在路過一戶人家時,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送信時,還曾進去讨過一口水喝,這家人對他還算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