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9頁)

  若敖氏乃是富可敵國的貴族,就黑夫所見,其陪葬形制,完全能和出了無數件國寶的“曾侯乙墓”相媲美,故而其漆器形制之罕見,工藝之精美,堪稱時代翹楚。

  那些器物掘出來時,連他這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都被震驚了,差點沒忍住偷偷拿幾個私藏,更何況眼前的張氏鄉豪呢。

  黑夫言罷,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雖然沒有明說,但其意不言自明。

  相比于若敖氏那種真·貴族,你這鄉豪東張,算個屁啊,也敢在我面前擺闊,真當我是沒見識的戎狄軍漢?

  東席衆人啞口無言,張博也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他方才問的是黑夫見沒見過,又沒問他家裡有沒有,所以黑夫的回答也沒毛病。

  這時候,被黑夫一席話點醒的共敖也開始吹噓起來了。

  不就是擺闊麼?他們芈姓共氏,也是楚國的遠支公族,祖上也曾是闊過的。雖然如今大不如前,但族中祭祀、飲宴用的漆器,也是在江陵定做的,楚地風俗,更喜誇張、狂放的花紋,與之相比,中原漆器實在是少了些想象力,這下子,輪到張博和東席衆人尴尬了,紛紛開始反唇相譏,一場地域審美的大戰眼看就要爆發。

  眼看共敖越吹越大,黑夫止住了他,笑道:“若敖氏的血統悠久,世上沒有哪個氏族能與之匹敵。其封地,比戶牖鄉大十倍;統治的領民戶口,有整個陽武縣這麼多;其财富之衆,連楚王都要汗顔。然而,我秦國武安君大軍來臨時,若敖氏後人卻隻能匆匆掩埋财富,抛棄祖宗墳墓,倉皇東竄,由此可知……”

  黑夫将自己的劍鞘,重重敲在漆案上,吓了席上衆人一跳。

  他冷冷說道:“再精美的漆器,也禁不住銅鐵刀劍劈砍。再耀眼的富貴,若想久存,也得在秦吏面前,恭恭敬敬!”

第0137章

禮與劍(上)

  被黑夫、共敖連續一吹,張博這番擺闊,便落了個自讨沒趣……

  他隻得拍了拍手,揭過這一幕,讓下人快些上菜肴!

  穿着潔白足襪的綠衣婢女們陸續入内,雖然在黑夫眼裡這些女子談不上有多漂亮,可在随他來的幾名有爵秦卒眼中,這些婢女都是許久未見的俏佳人,頓時咽了咽口水。

  婢女們看着這群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秦卒軍漢,或皺了皺眉,或掩口而笑,将菜肴、酒水一一放到諸人面前案上,便躬着身子,倒退着下堂去了。

  黑夫一瞧案上酒食,暗道:“張氏今天可真是下血本了。”

  卻見除了梁米外,還有不少肉食,帶骨的肉放在左邊,切好的大塊肉放在右邊,飯食放在人的左手方,羹湯放在人的右手方,且有脍炙在外,蔥牒蘸醬等調料在内,這是為了方便取食。酒漿則盛放在一旁的壺中,并有箸、匕、叉、刀諸物奉上。

  黑夫當亭長時,好歹去幾個縣吏家裡做過客,參加過幾次筵席。所以他知道,原來這戰國時期中國人吃飯,尤其是中原士大夫的宴飲,還有種種規矩講究,且餐桌上不止用箸筷,勺子和餐刀、餐叉也是常見的工具。

  那還隻是秦國,魏國地處中原,不僅曆史傳承悠久,且儒風盛行,受禮樂文化熏陶更重。這戶牖鄉張氏,也自诩為春秋大夫之後,家中藏有詩、書,有不少子弟跟從儒者學習,所以雖隻是鄉賢土豪,卻也以禮樂之家自居,處處都要講究。

  正所謂,夫禮之初,始諸飲食。禮樂文化裡,吃飯不僅是吃飯,也是儀式。

  儒家還專門與人辯論過,禮與食孰重?

  儒者的答案是肯定的:“當然是禮重!”

  因為知道張氏的規矩,所以東席上的鄉賢父老們都比較注意:入宴席前要從容淡定,臉色不能改變,手要提着衣裳,使其離地一尺,不要掀動上衣,更不要頓足發出聲音。上菜時,席間菜肴的擺放要有順序,進食時要顧及他人……

  除了禮貌的舉止外,對各種餐具的熟練使用,也是“食禮”的一部分。

  就說眼前這木制的餐勺,在這時代的名稱是“匕”,或為“匙”。餐勺與箸通常是配合使用的,一般會同時出現在餐案上,但匕箸的分工相當明确,兩者不能混用。

  東席之上,衆人先是舉起箸,從盤裡夾菜,放入口中,小口地咀嚼。待咽下後,又放下箸筷,拿起餐勺,将熱騰騰的粥飯放到嘴中……

  這正是《禮記·曲禮上》所說的“飯黍毋以箸”,以及“羹之有菜者用梜,其無菜者不用梜。”

  西席那邊,除了黑夫和共敖還懂點用食禮節外,其餘的秦卒軍漢就完全不懂了,或全程用筷,或全程用勺,甚至有直接以手抓飯的!他們在營中辛苦太久,此刻吃的不亦樂乎,哪還管那麼多。

  吃肉的時候也一樣,雙齒細柄的骨制餐叉,配合着短而薄的銅刀,都包裹在絲織物裡。所以東席的鄉賢父老們,都像後世吃西餐一樣,以刀削将大塊的白肉切開,這就是孔夫子當年講究的“割不正,則不食”,然後再用叉子叉着肉蘸上些許醬料放進嘴裡,閉上眼回味無窮……

  西席的秦卒就大為不同了,他們都吃的十分魯莽,或直接将肉骨頭捧在手裡啃,大口囫囵地吞下,吃的滿嘴油,就用袖口随意一擦。喝湯時間還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吃完以後,更大笑着将骨頭扔出去給院中的幾條狗,然後當衆剔牙,一邊剔還一邊對這些食物大聲評頭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