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上的鼓勵,效果肯定是有的,但黑夫覺得,如今南郡兵卒們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撫,是能讓他們那顆因思鄉念家而惴惴不安的心平靜下來的東西。
聽了黑夫的建言後,連樂于納言的李由都皺起眉來。
“讓兵卒寫信回家?”
……
李由沒有立刻同意黑夫的建言,而是讓傳令兵去各營宣讀完辟謠文書後,又将率長、五百主們統統召來。
就在黑夫識趣地要告辭時,李由卻讓他留下來。
“你這獻策之人都走了,本都尉要如何軍議?”
黑夫連忙道:“今日該下吏輪值。”
“讓其他短兵百将來替你。”李由不容置疑,當即招來管理短兵的五百主,讓他調整防務,讓人将黑夫換下來。
五百主領命而去,等他宣布這消息時,先前那幾個給黑夫取了“被衾百将”這綽号的四名百将,都被這個命令驚到了,心中又嫉又妒。
他們跟随李由短則半年,長的都有一兩年了,卻從未得到如此待遇,要知道,得到都尉看重,是短兵親衛升職的重要途徑。
連翟沖也微微張大了嘴,他沒料到,就在短兵的百将們孤立黑夫,不與他玩耍的時候,黑夫卻已經靠着建言獻策,堂而皇之地加入率長、五百主才能參與的軍議了。
到底是誰看不上誰?又是誰被遠遠抛在後面?
才來幾天就得到都尉如此器重,今後還了得?
不一會,率長、五百主們來到大帳,一掀帳門看到還有個小百将站在帳尾笑着恭候時,也是微微一愣。黑夫的前任上司程無憂更是驚訝。
“黑夫,你不是該在帳外守衛麼?”
黑夫露出了一絲尴尬的笑:“都尉讓我留下來,參與軍議……”
程無憂頓時将黑夫上下打量,仿佛第一次認識他般,雖然他對黑夫印象不錯,知道他是個會來事的下屬,但也沒料到,黑夫這麼快就得到了都尉李由的重視。
驚訝歸驚訝,但這并不妨礙衆軍吏聽李由說了黑夫的建言後,立刻拍案而起。
“讓兵卒寫信回家?且不說如今大戰在即,就說要讓全曲五千人一人一信,何其難也。都尉,下吏以為,此策甚為荒謬,絕不可行。”
一個率長首先發難,将這建議批評得一無是處,其他人也紛紛颔首表示同意,覺得這主意,純屬畫蛇添足。
等衆人批駁完了,李由才點頭示意黑夫可以說話了。
黑夫這才從營帳末席起身,對着所有人作揖後,輕聲道:“下吏淺薄粗鄙,隻想問諸君,這三月來,可曾寫書信回家,告知家人不能按時歸鄉?”
衆軍吏面面相觑,他們作為軍官,有的是人脈關系,托個熟人,或者将私人信塞進公文郵傳的馬車上送回去,并非難事。與家裡的書信少則一封,多的都已經有一個來回,收到家中寄來的冬衣了。
在得到衆人肯定後,黑夫又問道:“敢問諸君,若無書信往來,諸君不知家中之事,家中亦不知諸君生死,諸君心中能安否?”
率長、五百主們都有些尴尬,那樣的話,家裡人都快急死了,他們在這也不可能安心啊。
黑夫便笑道:“吾等南郡戍卒,大多是從正月(十月)便被征召入伍的,打完滅魏之戰,已是五月,按理說六月歸鄉,七八月便能回到南郡,幫襯家中秋收。可吾等在半途卻被新的軍令攔下,讓衆人原地待命,結果又被告知,有一場大戰要打。”
“兵卒們并非沒有怨言,但也知道軍法如山,貿然逃走會連累家眷,和才老老實實呆在營中。”
“但人在陽城,兵卒們的心卻早就飛回南郡了,南郡遭到荊國進攻,家中無恙否?戍期本來隻有一年,如今恐怕要延長數月甚至半年,家人不知音信,怕是心急如焚了。衆兵卒在滅魏之戰裡得到的爵位、田宅,亦不知家中是否得到?千言萬語,卻隻能隔着山水重重,不得往來,這便是兵卒思歸的緣故啊……”
“這三個月裡,我所統轄的一百人中,已有不少人來詢問過我,可否往家中寄信?不求能收到家中回複,但求将想問的事書于簡牍寄出去,讓家中知道自己無恙,好求一時心安。”
他聲音慢慢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