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慢慢變大。
“将心比心,諸君如此,一百兵卒如此,五千兵卒亦如此!”
言罷,黑夫朝帳内所有人作揖:“故,此非黑夫一時心血來潮之言,而是全軍兵卒之願也!”
帳内一片寂靜,話都說到這份上,率長、五百主們也沒有理由反對,隻是在如何實施上,還有些異議。
“每人一封簡牍,不知要耗費多少木牍筆墨,且軍中識字人少,如何讓人人都寫信?”
還有人擔心道:“兵卒口不擇言,恐怕會洩露軍情機密。”
黑夫答道:“等家書送到家中,已是一兩個月後了,屆時吾等恐怕已不在陽城。可讓欲寫信歸家的兵卒自行準備木牍,此外,每百、每屯識字的百将、屯長都要幫同袍寫家書,兵卒口述,軍吏代筆。如此一來,耗時不過三日,書信拉不到五車,就可以安定五千士卒之心,何樂而不為?”
言罷,他又力勸李由道:“屆時,都尉也可親自巡視營中,親手為幾個兵卒寫家書。安陸縣有一句俗話,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都尉此舉,在兵卒心中,可勝過萬金之賜!将士們必感恩戴德,為都尉效死!”
聽了黑夫這一席話後,李由意有所動。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似有幾分道理。”
“昔日司馬穰苴、吳起皆親身勵士。起之為将,卧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赢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故兵卒戰不旋踵……”
“我今日若能親自代筆為兵卒寫幾封家書,或許也能起到類似的效果,讓衆人知我愛兵,如此,則軍心可收,士卒可為我所用也!”
兵法說,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難,兵卒不傻,真情假意他們看得出來。所以不少将軍即便有心效仿,也達不到吳起、司馬穰苴的效果。
可如今,卻有一個機會擺在李由面前,答應讓兵卒寫信,也能證明南郡确實無事,讓他們能安心打完這場仗。
于是李都尉擊案叫好道:“我意已決,此策可行!”
率長、五百主們見都尉拍闆了,也隻能唯唯應諾。
黑夫見目的達到,不由松了口氣,心裡卻自嘲道:“以後我的綽号,怕是要變成‘家書百将’了。”
第0169章
家書抵萬金
“停!停!木牍寫不下了!”
九月中旬,秋高氣爽的一天,黑夫坐在軍營空地上,面前擺了一張矮腳桑木案,他左手持毛筆,旁邊是簡陋的墨硯和質地不太好的炭墨,兩片削得粗糙的木牍擺在面前,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跪坐在他對面的季嬰不幹了,嘟囔道:“我話還沒說完呢,怎麼這麼快就寫滿了。”
黑夫對這個話唠頭疼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這差事也是他自找的。
原來,黑夫的獻策被都尉李由采納後,便下令,各營兵卒,但凡有想寄信回家的,可以自備木牍,交予百将、屯長,由識字的軍吏代筆。屆時将按照編制把信牍收好,派專人送回南郡去……
黑夫不耐煩地說道:“你想說的無非是你如今得了公士爵,打完仗回去便能娶她過門,讓她不要找其他男子。除此之外全是廢話,還是别說太多為妙,不然,你那新婦發現你比她還能說,怕要被吓走了。”
這種“情書”是最麻煩的:兵卒們離家太久,想說的話很多、很隐秘、甚至有些下流,于是就陷入了一種想說又不敢說的尴尬境地,都得在黑夫面前漲紅了臉憋上半天,才能吐出幾句話來。
隻有季嬰除外,黑夫發現,季嬰的信除了開頭兩句問候外,其餘全是在吹噓和調情,寫到後面越發不堪入耳,他都下不了筆了。
将兩塊寫得滿滿當當的木牍遞給季嬰,讓他等上面的字迹曬幹後自己捆上,季嬰好歹是郵人,封信當然娴熟不已。本來他也識點字,但卻扭扭捏捏地說,這信是要寫給未來妻子的,怕自己字太醜,才讓黑夫幫忙。
結果一寫就是一刻。
這時候季嬰才想起一件事來。
“不好,她也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