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黑夫腦子裡,一直都是槐木死時的場景,那支伸出去,想要抓住什麼的手……
黑夫心裡堵得慌,但作為指揮者,他當時又不可能親自去陷陣沖鋒,這真是一個讓人無法釋懷的抉擇,這真是一個殘酷的時代,古來征戰幾人回?
所以,黑夫非得為死者做點什麼,才能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
就好像他前世,在某本小說裡看到的一句話。
野心歸野心。
良心是良心!
黑夫想攀上李斯父子,讓野心肆意綻放,開花結果。
他也想保留良心,揣在懷裡,不要讓自己忘記自己是誰,來自何方,為何而奮鬥。
“我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而戰。”
“我為了帶着你們回家而戰!”
……
ps:用現在的話來歸納,李斯的人生哲學就是,人要是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麼區别?
第0194章
諾!
撤離前,秦人沒有留下任何一個俘虜。
倒不是“為死者報仇”的洩憤殺戮,還厮殺時可能會冒出這種想法,但打完以後就沒了。他們的同袍死于楚人之手,但更多的楚人亦死于自己之手,這筆賬是算不清的。
殺俘,是出于一直以來的秦軍習慣,出于安全的考慮,亦是衆人對斬首數的渴望。包括軍法官丘孝在内,沒有人提出異議,隻有那個秦墨程商站出來反對了幾句。
“楚人未殺秦俘,為何秦人要殺楚俘?殺俘不祥啊……”
這個人怕是第一次跟随秦軍出國,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地看着他。
“将士們需要首級功勞。”
躺在車輿上的李由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程商眼睛睜大:“首功……已經有不少斬首奪旗,還不夠麼?何況他們已放下武器,就算放了又何妨?不是說秦軍不濫殺無辜麼?”
一旁的翟沖道:“無辜是相對于手無寸鐵的百姓庶民,凡曾向吾等舉起刀兵者,皆不在‘無辜’之列。再說了,若是放了彼輩,肯定會有人洩露吾等去向行蹤。若是平日也就算了,如今吾等尚在困局之中,楚人不知何時會調兵來追擊,決不可心慈手軟!”
程商依然有些無法接受,既然從道理上勸不住,他隻能從情感上勸:“李都尉,你曾是上蔡楚人,黑夫百将,你是南郡人。南郡與淮北同是西楚,汝等雖分屬兩國,但語言相通,習俗相近,這些楚俘,亦是汝等鄉黨啊,為何不能兼相愛,而要交相惡,必殺之而後快呢?”
李由面色頓生不快,黑夫知道這秦墨捅婁子了,李由雖然用他的籍貫來拉攏南郡兵,可卻很忌諱别人說他是楚人。
于是黑夫笑了:“程先生勿要來講大道理糾纏不清,對吾等而言,王于興師,修我矛戟,隻是奉命行事,别無選擇。既然秦楚已經開戰,那在這場戰争結束前,雙方将士便是不死不休的仇雠(chóu),像愛自己袍澤一樣去愛敵人?墨家的這種兼愛非攻,恕吾等不能效仿。再說了,既然墨者依然守着兼愛非攻的理念,為何汝等要助秦攻楚?”
程商的面色有些灰敗,喃喃道:“因為秦墨想通了一個道理……隻有天下定于一,戰争才能消弭,才能做到兼愛非攻,天下大同……吾等隻是為了讓這統一進程快些,我沒想到……”
“沒想到,戰争如此殘酷,楚人抵抗如此劇烈,秦國還打了敗仗?”
黑夫搖了搖頭,理想主義者總是很天真,不過秦墨已經是這批理想主義者裡,較為現實理智的一派了。
程商颔首:“如此一來,天下的戰亂還不知要到何時才會徹底結束,又要再死多少人。再這麼殺下去,秦楚之間豈不是越來越交惡,仇恨越來越深,這與吾等的初衷,似乎南轅北轍了。”
他見勸說無果,慚愧地看了一眼蹲在遠處的上百楚人降卒,頹然地回頭往城裡走去,歎息道:“我去繼續做擔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