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夷道縣長!
樊禽用巴人的語言大叫起來,同時亦哈哈大笑起來,身後的巴人也跟着他跳躍起舞,更加歡快鬧騰了,仿佛他們不是要上戰場,而是參加一場聚會。
通曉兩種語言的獄掾給黑夫翻譯道:“樊禽說今日前來,是為那被秦吏背信棄義處死的弟弟樊猶複仇!城内衆人若是想活命,便速速歸降!否則,夷道縣長、縣丞便是下場!”
“告訴他!”
黑夫看着城下嚣張的樊禽,以及前歌後舞的巴人,對城頭衆人道:“秦有開疆拓土之将,無棄地降蠻之吏!吾等甯為玉碎,不為瓦全,今夜之事,唯死戰而已!”
……
PS:本章案件原型選自《張家山漢簡》奏谳書,發生在漢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南郡夷道。
第0231章
帆影
亂七八糟,這就是這天夜裡,夷道守城之戰給黑夫的感覺。
首先是城下的巴人諸部攻得毫無次序,他們起勢倉促,無甚攻城器械,隻能一窩蜂地扛着木頭、簡陋的竹梯往前沖。
這些攻城拼殺者,先跑到夷水邊,将面上塗了白色的泥,在夜色裡,配上他們黝黑的皮膚,顯得格外顯眼。
不像黑夫參加過的陳留、外黃之戰秦軍的攻城之法,他們竟不分隊列,不排開攻擊方陣,也無金鼓旗号,而是誰想上誰上。像一個莽撞的獸群般呼嘯而來,個個執盾挺劍,口中呼呵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氣力,甚至在爬竹梯時,嘴裡也停不下來。
這種無序的進攻,雖然偶爾有幾個骁勇的巴人躍上城頭,但大多數人爬到一半,就被城頭衆人的長矛、竹竿給捅下去了……
城下助陣的弓手,也沒排出陣列來,東站三個,西站五個,弓箭都做不到一齊釋放。在夜裡,那些眼尖的巴人獵手又無法瞄準,發揮不了特長,所以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脅不大。
這也就算了,前方數百人在攻城,後面的巴人卻在地上燒了幾堆火,或坐或站,中間有幾個敲鼓吹笛的伴奏者,像是開篝火晚會一般,衆人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也不知是為了給同伴鼓勁助威呢,還是已經忘了這是戰場,隻以為是部落聚會呢!那些君長非但不阻止,甚至自己也參加進去,腳步踉跄,像是已喝醉了。
黑夫将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中竊喜:“《吳孫子》裡說,将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這是導緻失敗的六大過失之一。這些巴人雖然個個都勇悍善戰,但大多沒有秩序的概念,倉促驟起,兵甲不全,一窩蜂地湧來,而且隻攻打一面,對城池的威脅其實是有限的……”
黑夫料想,這是巴人們平日裡更多隻參加部落械鬥,很少被組織起來攻城略地的緣故。
唯一可圈可點的地方,就是這群巴人的悍不畏死了,死了一批又沖上來一批,似乎歌舞不止,他們就不會停步一般。
不過再看看己方的衆人,黑夫那一點竊喜就被抵消了。
因為城頭的守軍,除了上百縣卒還算有秩序外,小吏、民衆們一樣手忙腳亂,與那些亂打的巴人不分伯仲……
首先是城頭的弓手,除了十來個是縣卒外,其餘皆是自稱“善射”的青壯。這群人的确能開弓不假,可眼看巴人叫嚷着沖來,便亂紛紛地到了各個城垛口,在很遠的時候就忍不住松手放箭,結果一個人都沒射倒,甚至有個身高手長的年輕人是直接閉着眼往下射箭的,黑夫隻能一把将他拽了回來,讓他去幫忙送箭矢。
看着這群人慘不忍睹的戰績,黑夫不由想念起了小陶。
“若是小陶在此,定會教他們知道,怎樣才算一個合格的材官弓手。”
臨危不懼,不輕易發矢,射的箭不求多,射多了反而會讓手臂酸痛,力量下降,而是力求每發必中!
被分發了戈矛的青壯也一樣,他們在縣卒的喝令下,站在弓手身後列陣,卻站得歪歪斜斜,兩腿站站,不住地吞咽口水。甚至有人在兇悍的巴人飛速爬上城頭時,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讓出了空檔。這些青壯盡管每年都有一個月的更卒訓練,畢竟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戰陣,表現不盡如人意。
其實守城時,經驗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膽氣,這些當地青壯或許是知道巴人勇悍的,面對他們時,膽氣很是不足。
“若是東門豹在此,便可以用他的悍不畏死,起到表率作用。”黑夫如此想道。
這時候,兩個奉他之命,在城牆上來回傳令的小吏撞到了一起,頓時摔倒在地。
黑夫無奈地搖了搖頭,若季嬰在這就好了,這厮用來做傳令之人最合适不過,不僅腿腳夠快,還能不時說幾句俏皮話緩解衆人的緊張,激勵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