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6頁)

  然而,這是律法淩駕人情之上的秦國,偷了一片桑葉也要論盜竊罪,拾金而昧同樣違法。利氏的行為,就像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身在大陸,卻和台灣書信不斷,很容易被扣上個間諜罪的帽子。

  郡府有不少酷吏,最擅長糾察細節,那些對兩家情誼的追述,可以被認為是懷念楚國,對秦國官府不滿。

  那些看似尋常的寒暄,可以被認為是洩露安陸近況,尤其透露黑夫破獲的若敖氏盜墓案細節,更幾乎讓黑夫和李由深陷險境……

  黑夫記得,查實此事後,李郡尉十分生氣:“倘若這老朽再多說些,說不定本尉和黑夫已是鬥然的階下囚!”

  很快,利平的“通諸侯罪”坐實,被判了棄市,因為他的兒子及利鹹舉報有功,此罪及身而止,不必牽連家人族人。當得知這一判決時,老者放聲大笑,說自己死得其所,讓黑夫不由對他心生同情……

  鄖滿的案情則有些不同,謹慎的鄖滿早就銷毀了一切信牍,根據鬥然的供詞,兩家雖然有往來,但都是商業層面上的,利用各自的權力,在兩國和平時期互通有無……

  鄖氏将自己家多餘的糧食、皮革送到鄂地,換取楚國較多的金、錫、漆器!一切交易都在雲夢大澤中暗暗進行,正因如此,鄖氏才富稱安陸,有“鄖半縣”之稱!

  鄖滿的罪行,已不是簡單的“通諸侯”了,而是利用職務之便進行走私活動,好在,無所不包的秦律亦有對應的條款。

  負責審理此案的喜先是慚愧地向郡守、郡丞請罪,說自己在安陸多年,卻不知鄖氏在偷偷做這種事情,是他的失職,而後便手持律令,嚴肅地說道:

  “商君有言,粟生而金死,粟死而金生。金一兩入于境内,則粟十二石輸于境外!若在境内積聚黃金、珠寶,而以糧食易之,則糧倉空虛,國弱!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稻粟糧食,皆為敵有!”

  “鄖滿通諸侯,此罪一也,身為縣尉,卻知法犯法,私與外國貿易,此罪二也,律令禁止糧食出境,此罪三也!”

  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喜憤怒地當庭斥道:“郡守曾作《為吏之道》,言吏有五失,一曰賤士而貴貨貝,二曰不安其朝,三曰居官善取,四曰受令不尊,五曰安家室忘官府。五者有一,則為劣吏,五者有三,削官去職,如今鄖滿五者有其五,真是大惡非上,身及于死。”

  “以上諸罪一并查咎,當腰斬!”

  這時候,鄖滿再狡辯也來不及了,他和利平一起,被判了今天處斬。

  宿怨得報,黑夫本該高興,可不知為何,事後卻有些意興闌珊,連老冤家的死狀也不想去看。

  到了傍晚時分,桑木回來了,吃飯的時候,他興奮地叙說處刑時圍觀的人是何等的多,大熱天裡,安陸的縣豪鄉豪卻穿着褚衣,像牲畜一樣被殺于市上……

  “利平倒是鎮靜,淡然赴刑,鄖滿則貪生怕死,掙紮了好一陣,屎尿橫流,最後是被擊暈了擡上刑台的。”

  桑木描述着鄖滿被殺的場景:“那刀斧不夠快,斬了三次才斷腰,鄖滿的上半身掙紮着往前爬了兩三步,這才停下不動,雙目瞪大,怎麼都合不攏,着實駭人!”

  黑夫靜靜地聽着,嘴裡塞滿食物,心裡卻沒有什麼波動,或許鄖滿覺得自己很冤吧,隻可惜篆字的“慘”比劃較多,不知他能寫幾個……

  就着魚湯咽下粟米後,黑夫道:“他的确應該死不瞑目,因為利氏好歹隻死了一個族長,鄖氏卻是整棵樹連枝帶葉凋零。”

  除惡必盡,在緝捕鄖滿後,黑夫又授意利鹹、季嬰将這半年裡收集到的鄖氏黑料一股腦上交,開始從上往下細細清查。

  牆倒衆人推,此舉頓時引發了一陣風潮,在安陸縣和江陵,狀告鄖氏者數不勝數,通奸、私鬥、從楚地購人為奴婢,還有殺牛、聚飲、博戲,每一樁罪名都有據可查。

  如此一來,曾經子弟故舊遍及安陸縣的鄖氏,一夜之間便傾倒了,除了鄖滿的侄兒鄖雄足夠機智,在黑夫去安陸緝捕鄖滿的當天,就帶着幾個人從雲夢澤逃竄外,鄖氏全族幾無幸免。

  為官吏者統統被查,有幾人罪重,要随鄖滿一起被處死,大多數人則丢了官職,甚至淪為刑徒城旦舂。

  毫不誇張的說,安陸縣的各曹吏員,一夜之間便空出了三分之一!

  一切的果,在最初就種下了因,宿怨已了,這已經不是黑夫關心的事了。

  在桑木去觀看處刑的時候,他已經斟酌字句,寫了一篇短淺易懂的公文……

  ……

  到了次日,黑夫去縣尉府上班時,衆人依然對昨日的處刑議論紛紛。李由亦舊事重提,對黑夫設計緝捕了鄖滿、利鹹,兵不血刃就讓一場可能導緻邊縣動蕩的混亂消弭于無形稱贊不已。

  黑夫卻嚴肅地告訴李由:“郡尉,安陸的平靜隻是假象,鄖氏倒台,雖然為安陸除去了一顆毒瘤,但也硬生生地切下了一塊肉,于安陸傷害亦是不小。如今安陸縣尉官署,一半吏員因為與鄖氏有牽連,被免職,處理日常事務的人手都不夠。而安陸縣右尉是外地人,為人也難以服衆,安陸縣的征兵及訓練,可能會受到影響,甚至會成為南郡的軟肋,給楚國可乘之機……”

  安陸是南郡大縣,戶口上萬,能征兵千餘,再加上去年的戰事裡,黑夫帶領的安陸衆人都有亮眼的表現,所以李由打算讓安陸兵和郡兵一起,作為南郡兵團的主力,若因此事影響了征兵,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