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10頁)

  至于“規”,是校正圓形的用具,“矩”畫方形的用具,也就是曲尺。章邯和秦墨已經把這種簡單的工具玩出了花樣,既可以定水平、測高、測深、測遠,還可以畫圓畫方,使用時安放的位置不同,還能測定物體的高低遠近及大小,至于誤差有多少,便全看操作者的經驗了。

  看黑夫面帶好奇,章邯還解釋道:“據說大禹治水時,禹陸行乘車,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攆,左準繩,右規矩,載四行,以開九州,通九道。”

  這雖然是傳說,但多半是世人将能工巧匠發明的器具歸功于聖王,就這樣,他們花了半天的時間,便測量完了築壘的段落,每隔百步,還将染黑的木杆深深插入地裡作為标記。

  待傍晚回到營地後,帶着今日測量到的數據,章邯又讓幾個精通算術的上計吏來計算工程量,好分派給民夫大隊來施工。

  黑夫有幸見到了這年代讓人眼花缭亂的工程量計算。

  隻見營帳空地上,大量算籌被擺在地上,這東西黑夫并不陌生,因為秦國規定,地方官員都必須備有算籌,以應對不時之需。數學乃春秋君子六藝之一,秦吏必備的技能,在地方為官,方田、粟米、均輸、賦稅,都必須進行大量數字計算,若一個人不識數,連做鬥食吏的資格都沒有!

  而在鹹陽和郡城,亦有專門的“計吏”計算各郡縣每年戶口、賦稅、墾田、錢谷、盜賊、獄訟等情況,借資考績,稱為上計。這些人相當于後世的會計員,每天的工作就是與數字打交道,會計員們戰時也會被征召,作為專門的人才,作為軍司空或軍輿(後勤官)的佐吏。幫忙測山坡高度,量河流深淺,統籌辎重粟米,調度師旅人數。

  眼下,計吏們正坐在帳内,滿頭大汗地擺弄算籌,黑夫過去看了看,發現他們計算的都是“今有塹,上廣一丈六尺三寸,下廣一丈,深六尺三寸,袤一十三丈二尺一寸。問積幾何?”“功七百六十六尺,并出土功五分之一,定功六百一十二尺五分尺之四,問用徒幾何?”的問題。

  雖然計吏們飛快擺弄算籌進行籌算,但在黑夫看來,依舊十分複雜麻煩。

  章邯卻沒有這種感覺,反倒笑着說道:“過去要算土功和人數,還更加繁雜,幸好在禦史府有位掌圖書典籍的官吏,根據以往營造城垣、開鑿溝渠,修造倉窖等實際工程,寫了一篇《商功》交予少府,自此之後,遇上算修壘的土方,所需徒隸人數,隻需将數字放入其設好的算法即可……”

  所謂商功,就是測量體積,計算工程用工的方法,章邯還向黑夫展示了那卷随身攜帶的《商功》,每部分都分為問題、解法、公式。

  黑夫瞧了瞧,隻覺得眼熟,這不就是九章算術麼!

  “少榮,你說的那位官吏,莫非叫張蒼?”

  “哦?”章邯有些詫異:“率長也認識張蒼?”

  “荀子蘭陵高徒,早有耳聞。”

  黑夫笑道:“而且,我兩年前曾做過砀郡陽武縣戶牖遊徼,與張蒼的兩位叔父張負、張博相識,也從他們口中聽說了這位子瓠的事迹,不曾想,他竟如此多才!”

  “這是自然,張子瓠可是無所不學,無所不通的。”

  張蒼是李斯小師弟,也算“李斯黨”的一員,而作為少府官吏,很多東西涉及精密計算,章邯沒少和張蒼打交道,便說起了關于張蒼的一件趣事:

  “張蒼剛到禦史府供職時,禦史大夫見他生得白胖肥碩,連走動都有些不便,頗為不喜,便指着他的圓滾滾的大肚子問,裡面裝着什麼?張子瓠卻不以為忤,隻拍着肚皮大笑說,裡面裝着的,都是學問,是滿腹經綸!”

  “禦史大夫亦是學富五車的大才,當即考了張蒼一些問題,竟全答了上來,甚至有些偏門的典籍,連禦史大夫都沒看過,于是便讓他去管守藏室圖籍。張蒼嗜書如命,經常帶着點幹糧,就坐在簡牍堆裡一坐就是好幾天,如今恐怕要将禦史府收來的韓、趙、魏、燕藏書都看完了,衆人都說,眼看他肚子越來越肥大,怕是要将全天下的知識都裝進去罷?”

  想到那個聰明絕頂,卻越來越胖的家夥,章邯就忍俊不禁:“往後率長去了鹹陽,便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了!”

  “一定!”

  黑夫心中稱奇,一般的人都是死讀書,但張蒼不僅涉獵甚廣,還能将所學化為實際運用,這就是很了不起了。

  他又看了一眼飛快擺弄算籌的計吏們,暗道:“若是有阿拉伯數字的豎式算法,以及算盤,這些工程量的計算,應該能更快上許多吧。”

  不過黑夫也沒有貿然獻寶,那些知識,他其實也隻剩下初中生的數學水平了,教給一般人沒什麼大用,想今後到了鹹陽,再找機會透露給張蒼,不知是否能給這時代帶來一場數學革命?

  ……

  在算完工程量後,章邯便給分給他的一萬南郡民夫分配了工作,他們共要負責三裡壁壘的修築,于是整個十月上旬,上蔡遠郊都成了一個大工地,黃土漫天,數千民夫們負土而行……

  修築牆垣,用的還是黑夫在安陸縣參加過的版築法,另有數千民夫熟練地使用工具,将上蔡附近的森林樹木伐倒,待去完枝幹又鋸開分片,最後釘裝成為一塊塊木闆。等到版内盛滿土後,民夫們便掄起沉重的夯杵,照着松散的熟土一頓猛砸!熱火朝天的号子聲震動四野,基本是每天一層版築往上壘。

  黑夫他們這些率長,亦帶着兵卒,全副武裝地靜候在工地之外,應對随時可能到來的楚軍襲擾。

  “這何嘗不是一種誘敵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