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1頁)

  “然而以上種種行徑,都不如攻他人之國嚴重!攻人之國,夷其園圃,奪其犬豕、牛馬,殺其百姓,占其城邑廟宇,此乃大不義也!”

  李由看了一眼秦墨程商,那意思很明顯,是想讓程商反駁一番。

  程商隻能硬着頭皮上場,道:“然而楚王負刍弑兄篡位,又違背與秦國的盟誓,大軍伐之,亦如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纣,此乃義兵!子墨子亦不禁之!”

  “不然!”

  相裡革立刻抓住了這點破綻,道:“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纣,都不是攻,而是隻誅其元兇。因其民不聊生,所以天命懲之。三王奉天命征伐,如此方能成功,也并未燒殺擄掠,而是建立了新秩序,使百姓安居樂業……”

  “這……”

  黑夫知道,程商是個老實人,而且秦墨多是“從事”一派,是做實際業務的好手,但在辯論方面,哪裡能跟經常負責遊說,玩點理論的南方之墨相比?頓時有些詞窮了。

  而且相裡革後面所說的,以程商所知的墨家理論,也是無從反駁的。

  “秦軍開春入楚境,秦楚兩國之春耕農稼俱廢矣!若是此戰持續到秋天,百姓收獲儲藏亦要耽誤,如此,則一年下來,兩國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

  “而秦軍出兵之時,所用的竹箭、羽旄、帳幕、甲胄、戈矛、劍戟、兵車,弊壞而不可返者,不可勝數;牛馬帶來時肥壯,如今大多瘦弱,至于死亡而不能返者,不可勝數;從關中來楚地,道路遙遠,糧食辍絕而不繼,民夫疾病勞累而死塗道者,亦不可勝數也!”

  “再者,今将軍欲攻汝陰二裡之城,四裡之郭,攻占此處不用精銳之師,且又不殺傷人衆,而能白白地得到嗎?非也,攻守雙方,殺人多必上萬,寡必數千。楚國方圓千裡,城池上百,如此算來,秦國喪師亦将多不可勝數!”

  這些都是《墨經》裡的東西,是墨家人眼裡無可辯駁的理論,所以程墨無言以對。

  相裡革乘勢斥他道:“程商,你亦自稱墨者,然,墨家自從子墨子起,便力主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汝如今卻摒棄非攻兼愛,對無義之戰這種天下大害推波助瀾,縱有一身機巧之術,卻已非墨者,而是僞墨!是公輸!”

  與墨子同時代,亦有一位能工巧匠,正是大名鼎鼎的魯班,又名公輸班。公輸班沒有墨家的講究,助楚王改造攻城器械,發明雲梯等利器,協助楚王攻宋擊越,所以被墨家的後學們視為與墨者背道而馳者。

  程商想起秦軍在攻伐楚國時,的确出現過殺俘等不義之舉,心中的理念開始動搖,一時間竟再說不出話來,隻能慚然而退。

  相裡革斥倒了程商後,又向李由懇求道:“故而,戰争兼國覆軍,賊虐萬民,剝振神位,百姓離散,既無益于秦楚兩國,也無利于上天,無利于鬼神,無利于百姓,還望都尉能向王将軍轉達,向秦王轉達,化幹戈為玉帛!”

  李由面色有些尴尬,本來想讓程商把這家夥駁回去,誰料他平日裡做事還算得力,卻不善于辯駁,竟敗下陣來。

  但就算是相裡革說破天,李由也不可能退兵,更不可能向秦王訴說議和休戰,他大好前程,還要靠這場戰争來鞏固呢,怎麼會做那種自棄恩寵之事?

  然而,就在他在思索現在該如何收場,要不要将此人直接拿下轟走時,坐在下首,聆聽這場辯論許久的黑夫,卻赫然起身!

  黑夫比較欣賞秦墨和程商實幹的做事風格,對他被相裡革一通辯駁灰溜溜敗退有些不快,想要給他找回點場子,于是便哈哈大笑起來。

  “相裡子,你和南方之墨的墨者們,難道還活在兩百年前,竟不知寒暑秋冬之變化麼?”

第0270章

世易時移

  相裡革看向了黑夫,發現這是一個和他同樣黝黑的人,有這膚色的,大多數多年戶外勞動導緻的,黔首黔首,其首黝黑也。

  所以這個秦吏,或許也是出身微末的,但他如今年紀不大,卻得以坐在都尉李由下首,說明他定是親信幹将,不可小觑……

  于是相裡革道:“不知這位率長此言何意?”

  黑夫道:“相裡子也說了,兩軍争池奪地,殺人多必上萬,寡必數千。既如此,相裡子莫不如回去,讓城中守軍歸降,免除多餘殺傷,豈不美哉?若是可以,還請南方之墨再去壽春,讓楚王授首,讓都尉帶他回鹹陽伏罪,那吾等也不必攻伐了,楚地百姓歸了秦國,自然也不必受波及,而能在新秩序下安居樂業……”

  相裡革面色一沉:“這位率長是在說笑麼。”

  黑夫笑道:“相裡子不也是在說笑麼?你也知,楚國不可能因幾句話就束甲而降。那在此的都尉、率長奉大王、将軍之命攻城拔地,唯奉命行事而已,又怎會因你三言兩語就摒棄職責?故你在此鼓唇繞舌,不管說什麼,一樣是于事無補!”

  相裡革似乎也有準備,歎道:“我離城而出時,夫子和衆人也如此勸過我,但我隻是想試一試……看看能否像當年子墨子一樣,制楚攻宋,免除一場兵禍。如今看來,都尉之意是不可能改變了?”

  李由贊賞地看了黑夫一眼,同時闆着臉道:“滅楚乃大王之心,乃秦國千萬人之心,絕不可能更改!相裡子無須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