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由于鄂君已經帶着自己的武裝向南逃竄,鄂城不再抵抗,臨津大門洞開,一些本地父老出來跪迎秦軍,雖然這邊被劃分在“南楚”,但其言語風俗,與一江之隔的安陸、邾城沒有太大差異。
所以帶着部隊接管城池時,黑夫并沒有感受到在陳縣時百姓的不善和仇視,城内的男女老幼本來還對他們有防範之心,一聽安陸兵的口音,就沒太大恐懼了。
秦楚還未開戰的那些年裡,兩邊的交往是很頻繁的,黑夫記得,自己做亭長時,最先抓到的那三個劫匪裡,就有兩人是鄂城籍貫,還有一個跟着秦人盜墓賊發若敖氏墓穴的小孩,也是鄂城附近的地沙羨人。
李由也很滿意城内衆人的态度,對黑夫笑道:“看來郡守所說的,以南郡人治楚江南地的法子,的确可以試試。”
這是郡守騰為今後秦國在江南地區推行統治想的招,他認為與其從鹹陽、中原派遣不服水土,不通語言的官員來做縣令,不若選擇已認可秦國律令,并在戰争裡立功的南郡本地人為官,這樣可以減少江南楚人的抵觸态度,能讓行政早日步入正軌。
李由還打趣說,黑夫可以考慮考慮,等戰争結束,去幾年鹹陽,等江南地區設郡,他或可來做個郡尉……
立軍功為五大夫、入鹹陽為官、再外放做邊緣郡的郡尉、熬資曆至兩千石郡守……雖然眼下随着六國相繼掃滅,立功的人多了,五大夫沒以前值錢了,可能得右庶長以上才能為郡尉,但秦國高級軍官的升遷之路,差不多就是這樣。
就在李由認為,若江南各邑若望風而降,自己開春前就能全取楚江南地時,一封來自洞庭的軍報卻打碎了他的設想。
見李由雙眉緊皺,黑夫便暗道:“大概是西路巴蜀之師那邊遇阻了罷……”
這次秦國略取楚國江南地,一共動用了三支部隊:舟師、南郡兵、巴蜀兵。
尉屠睢從江陵出發時,其數百艘船上,還載着來自巴蜀的萬餘兵卒,過左右雲夢,進入洞庭湖,在湘江口下船,在巴郡尉的率領下,進攻長沙、青陽,也就是後世的湖南。
然後空船則繼續東進,抵達邾城和鄂城之間的江面上摧毀鄂君舟師,才載運南郡兵渡江,李由的目标就是鄂城,還有南邊百餘裡外,天下間最大的銅礦:銅綠山!
不曾想,這邊進展順利,巴蜀兵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
黑夫意味深長地說道:“楚國經營長沙、青陽已久,屈氏也殺了去招降的使者,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那邊恐怕是遇上硬仗了。”
楚國開發湖南由來已久,早在春秋末期,盛産粟稻的長沙便是楚國重要的糧倉,正所謂“雠(chóu)、龐、長沙,楚之粟也”。時間進入戰國,吳起相楚期間,又南并蠻越,遂有洞庭、蒼梧,幾乎将整個湖南納入楚國疆域,至今百有六十年。
鄢郢之戰後,不少郢都人逃到了長沙,在那裡重新建立城邑,又因為青陽、長沙都被封給了屈氏做縣公,屈氏乃屈原之後,一貫反秦,所以那裡的楚人是對秦抵抗最劇烈的。
果不其然,李由冷笑着拍打着這封帛書道:“巴郡尉受阻于無假關,月餘無功,而屈氏全民皆兵,在汨羅江畔高唱屈原的《國殇》《哀郢》步步抵抗。巴蜀兵舉步維艱,隻能向我求助,希望我拿下鄂城後,能過去支援,共滅屈氏。”
黑夫問道:“那都尉意下如何?援或不援?”
“屈氏有兵數千,是楚國江南地最大的封君,當然得去援助,将其殲滅!”
李由雖然不滿巴蜀兵,卻也不敢壞了大局,打算先派人奪取銅綠山,控制那裡的礦藏後,就攻取沙羨,沿着江畔過去增援。
聽聞他的打算後,黑夫心中一動,追問道:“都尉要去長沙,那九江以南的番、艾、贛地怎麼辦?”
這些地方,便是後世的江西,春秋之際,江西是揚越人的地盤,楚國也隻是在江畔有幾座小邑。直到吳起,才“南收揚越,北并陳蔡”,便是從那時起,楚國控制了江西,一直深入到了贛江的盡頭,在五嶺北麓修築了“厲門塞”,與百越隔山相望,這裡遂成為楚國乃至于華夏冠帶七國的極南之地,至于兩廣?這會的模樣,恐怕跟亞馬遜熱帶雨林差不了多少……
雖然也經曆了百餘年經營,但江西的發展,别說跟江東相比了,連長沙都大為不如,楚國在那裡隻有幾個封君,聚集在四五座縣邑内,維持點狀的統治,百分之九十的地區,依然是越人的地盤。
李由奉命收取江南地,江西自然也在其目标之内,雖然眼下,顯然是先去長沙消滅屈氏更重要,但也不能置之不管啊……
李由正躊躇之際,黑夫則乘機自告奮勇道:“下吏願為都尉分憂,率兵東下!”
……
黑夫回到自己的部隊時,他們已經完成了對鄂君寶庫的搶劫,季嬰正吆喝着衆人将一個個青銅器從鄂君府邸搬出來,見黑夫到了,便喜滋滋地向他報功道:
“縣尉,這鄂君的府庫雖比不了壽春楚王宮,卻也不同一般封君,其府邸建得像座行宮,金器(青銅器)更是到處都是,不僅成色上佳,個還大!”
說罷他指着和幾個兵卒一起扛着一個大鼎的東門豹道:“按照縣尉的囑咐,大的禮器留給都尉,其餘的則分給各縣縣尉,吾等軍吏,撿些小的不入流的小器皿帶回去做銅料融了,也能換不少錢!”
“這是自然,鄂君可是富稱楚國的。”
黑夫拿起一個掉在地上的銅節,發現上面有錯金銘文十餘行,原來這是楚王發給鄂君的舟節和車節,規定鄂君的車船,在楚國境内通行,基本不需要納稅,這是極大的優待。再加上鄂君控制着銅綠山的開采,這便是他富得流油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