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道:“應是趙氏遠宗富室,他自己說,父母死于奸臣郭開之手,故對趙國并無留戀,秦軍破趙後,納粟得爵,屠都尉在漳、河建舟師,他便從屯長做起,數年時間升為五百主。”
趙佗自稱比黑夫略小,六年前王翦滅趙時,他16歲左右。
“所以說這個人真的活了一百多歲麼……”
黑夫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一百多歲啊,還是在南越那種熱地方,真是個人瑞,或許是廣東的食物自古就補人吧。
再孤陋寡聞,他也聽過“南越王趙佗”的名号,唉,本位面的“開贛英雄”遇上了曆史上的“開粵英雄”,這是黑夫沒想到的。
黑夫猜測,再過些年,秦始皇之所以要派屠睢、趙佗這些“樓船之士”為主力去打百越,是因為在北方人印象裡,南方就是水啊澤啊,隻有樓船之士才能發揮。雖然南方确實水網交錯,但兩廣更多還是原始森林,水師也就運糧好使,深入之後,也起不到多大用處,這或許也是這年頭中原人的一個想象誤區吧。
但不管日後如何發達,大家現在都是小小秦吏,秦始皇委派的南下幹部。不過,趙佗這種日後能成為一州之王的人,能力肯定是有的,屠睢真是給黑夫留下了一個得力助手,有此人相助,何愁打不下江西?
屠睢讓黑夫将趙佗當手下,可實際上,趙佗和他的十來艘大小船隻,隻管他們的交通和糧食轉運,雙方隻算臨時搭夥,打仗的事,還是得靠自己的“嫡系”們。
這時候黑夫瞧了瞧衆人的碗中,都是正常的飯稻羹魚,唯獨東門豹的盤中别有不同,是很惡心的,眼珠似的東西,煮熟之後黏黏的……
“這是何物。”黑夫看着都惡心,皺眉問道。
“是鼍(tuó)目。”
季嬰率先答道:“阿豹聽他一親戚說吃了此物能生兒子,便跟旁邊樓船上獵到大鼍的兵士讨要了些。”
去年東門豹随黑夫趕赴戰場之際,他妻子又懷孕了,然而回來後一看,生的還是女兒,于是東門豹現在已有三千金,季嬰天天開玩笑說,若是誰娶了他家女兒,日後繼承官大夫豹的家産,肯定賺大發。
“什麼味道?”黑夫好奇地問他。
東門豹生無可戀地擡起頭道:“一股土腥味,入口就爛了。”
黑夫無語,隻能拍了拍東門豹,送了他一句話。
“苦心人,天不負!”
……
第二天,船隊正式進入了彭蠡澤。
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也就是說,這片窪地湖泊,好似一個大葫蘆瓢,将大江、贛水等水系同湊一渎。
剛開始時,湖面風平浪靜,舟行其中,如同駛在一面銅鏡上。
但好天氣來的快去的也快,才啟程沒多久,忽然湖面上一陣北風吹過,霎時間風雲變色,驚濤拍岸,這年頭船隻性能、航行技術很差,不敢在壞天氣裡趕路,急忙停靠在附近的尋邑(今九江),系上纜繩。
一陣驟雨烏雲飄過,到了次日,天又轉晴,黑夫和手下三千人正好轉移到了趙佗管的那十來艘船上,繼續前行。
等他們泛舟深入彭蠡口後,四面望去,沒有邊際,真是“開帆入天鏡”,與這廣闊的水面相比,屠睢手下的數百戰船,就像是一群小魚兒浮在水中。
黑夫現在才知道,彭蠡澤與後世的鄱陽湖還不大一樣,湖泊主體在江北面,是東西長南北短。
“大孤山到了。”引航的老船家大聲告訴他們。
黑夫等人正在甲闆上吹着湖風,果然看到了湖泊中的一座山峰,自十裡外望之,四周是茫茫無際的湖水,卻有碧峰聳然孤起,上幹雲霄,像浮在水面上一樣。
等到他們靠近時,才發現,這孤山上,有裂縫的岩石和各式的洞穴,奇形怪狀,色彩光亮潤澤,也和别的石頭不大一樣。又有一塊巨石與主峰不挨着,高峻雄偉地拔地而起,高約一百多尺,有紅藤綠蔓蒙絡在它上面,像寶石鑲嵌的屏風。
趙佗颔首:“果然孤懸湖中,四際渺彌。”
而後又對黑夫感慨:“若不來南方這一趟,這些奇景我都見不到。”
聽得出來,這個比黑夫略小的年輕秦吏,似乎有一種對一切都滿是好奇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