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8頁)

  不過,那些羌女倒也沒說錯,他的确是對她們的羊,還有羊毛感興趣……

  其實類似的場面,早在數日前,李信與黑夫率部抵達枹罕塞上遊的“積石山”,替秦始皇祭祀中原人認為的“河源”時,便已見過一次。

  所謂的“羌”,便是“西戎牧羊人”的意思,古羌人以牧羊著稱于世,不但已馴養出了類似後世綿羊的長毛“羌羊”(甘加藏羊),并發展出較為成熟的羊毛紡織技術。

  這種或黑白相間,或全黑,或全白的羌羊每年秋冬長出長毛,來年春夏天氣漸熱便褪去。

  根據這種習性,羌女們在春夏兩次鉸毛,細密的竹篦梳子從羌羊身上,将已脫或将脫的粗絨梳下來,洗淨并用弓弦彈松後,便能搓成粗毛線紡織了。

  想想也是,中原和南方大量種植葛、麻,還有蠶絲來做衣裳,羌地可沒這些東西,若不想凍壞,隻能從動物皮毛上打主意。而當地海拔高,溫度低,動物普遍披挂一身厚厚的絨毛,早期可能直接剝皮禦寒,慢慢地也創造出了毛紡織的工藝,較粗的毛織成毯子、氈帳,較細的毛織成衣裳禦寒。

  這種毛布亦是羌地特産,在《禹貢》中稱之為“織皮”,每年向秦進貢。但中原沒那麼冷,貴族百姓穿貫了葛麻絲帛,反而嫌棄羌戎的羊毛衣粗糙,還有一股難以除去的羊膻臭——就像那些鉸毛羌女身上永遠無法除去的味道一樣。

  黑夫倒不嫌棄,用一塊紅糖,換了幾件羊毛衣來,其頗似藏袍,穿到身上後發現,即便是後世最差勁的毛線衣,也比它精細舒适。

  穿是不太好穿,但禦寒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否則成千上萬的羌人早在湟中可怕的冬天裡凍死了,更别提向着更廣袤的青藏高原遷徙……

  中原人總以為戎狄耐寒,其實主要原因,隻是人家穿的厚而已。

  除了羊毛外,稱為“犛牛”的牦牛毛也被羌人用來紡織,還織成了名為“犛罽”(máojì)的毯子,作為貢品輸入鹹陽,但隻是挂在宮廷角落裡圖個新鮮,沒什麼人喜歡。

  如此一來,黑夫也更堅定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且不說遙遠西方的希臘、羅馬,哪怕是近在咫尺的鄰居羌人,看似處處比中原落後,卻也有不少東西,是值得中原學習的。

  黑夫不知道,在匈奴、河西、西域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技術,可有其他的綿羊品種?但光是在羌中看到的情形,便足以支撐他那篇《鉸羊毛為衣疏》了!

  他在奏疏中向秦始皇描述了所見所聞,并提議,讓烏氏倮的商隊深入羌中,用各種鹽、糖、糧食換取大量公母羌羊,帶回邊郡草場飼養。

  再用掠奪、誘騙、購買等手段,讓一些擅長鉸毛織布的羌女入塞,傳授羊毛紡織技術給邊民,并讓鹹陽少府東、西織坊加以改造,提高效率。

  黑夫現在還頂着一個“少府丞”的職位,這提議本就是份内的事,所以寫起來沒有絲毫猶豫。

  “以墨者和少府織室工匠的技術,複制這項技術,乃至于發揚光大,應不是什麼難事吧。”

  想到不久之後,冬天便可以穿上沒有異味的羊毛衣,還是件蠻舒心的事。

  在找到棉紡技術推廣前,羊毛衣應該是最合适的冬日衣物了,可不是中原所謂“冬衣”,其實就是兩層粗麻布能比的,也不像皮裘,非要殺死動物才能獲取,隻有富戶貴族才穿得起,羊毛可以不斷再生,物美價亦不貴。

  将毛衣分發到邊郡士兵手中後,困擾枹罕塞戍卒的禦寒問題,也能順利解決,還可以讓“屯田”之策更加切實可行。

  所以黑夫才在奏疏上說,若能推廣到整個北方,将使得“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

  身上倒是保暖了,也不能忘記了腦袋。

  摸摸頭發,黑夫靈機一動,想到了前世在警校時,宿舍那位東北籍同學帶來的狗皮帽子,可惜學校在南方,那哥們三年裡好容易才逮到一次下雪的機會戴出門……

  說幹就幹,他在随身攜帶的紙上用筆墨飛快畫出了狗皮帽子的模樣,現在不比後世,中原屠狗成風,是和豬肉一樣流行的肉食,燕趙、淮泗沛上尤甚,所以狗皮并不難得。

  想到多年以後,頭戴狗皮帽子,身穿呢子大衣的秦軍将士端着弓弩,在大雪紛飛的長城上戍守,甚至還能向更加寒冷的東北老林子進發,這畫面倒是挺帶感的……

  這時候的黑夫沒想到,他這一畫不要緊,到了後世,這種帽子即便是褐色、黃色的狗毛,也會被人稱之為“黑犬帽”,以紀念其發明者。

  黑夫畫完狗皮帽子,将圖紙放在行囊後,便于收拾好營帳的衆人,去大河邊與李信彙合。

  這次沿河往東巡視,是李信的提議,祭祀完積石山河源後,他想來下遊,看看對岸,看看未來兵鋒所指的地方,于是,便留五百兵卒在枹罕建營寨,開荒辟田,其餘五百騎輕裝馳騁。

  大河南岸是戎羌之地,四分五裂,收服不難。北岸則是河西,是控弦之士十萬,綿延近千裡的月氏之國。

  隻可惜,一道綿延高聳的山脈,擋住了李信的視線,讓他無法看到河西的草場和月氏人遊牧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