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成後世的話,就是:七月大火星西落,九月女子縫補冬衣。十一月北風吹,十二月寒氣重。這麼冷的天,沒粗褐衣穿,怎熬到年底?正月修耒耜(lěisì),二月去耕種,妻兒來送飯,送到南畝頭,田官見了喜,誇我家勤快……
這就是一首再普通不過的農家時令歌嘛,生活化的語言,很接地氣,一點都不高深。
樂師還唱了一首雖不屬于《豳風》,但也和本地有關的歌《公劉》,說的是周人的老祖宗公劉帶領周人從北面的戎狄之地遷到這裡,重新從事農業的故事,黑夫一聽又樂了。
也是很樸實的語言,唱的大緻意思跟《山丹丹開花紅豔豔》差不多:“一道道的那個山來呦一道道水,咱周人遷徙不容易,豳地的田又平又肥,莊稼綠油油,公劉帶咱周人打江山……”
最後再聽一首小姑娘催小夥子快點找媒人來提親的歌:“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黑夫恍然大悟,暗道:“當年陳平讓我替他‘伐柯’,我當時聽不懂,原來出自此處?”
可惜周人太過樸實,一闆一眼,要是加點黑夫喜歡的“舒而脫脫兮”,就和陝北民歌的信天遊原詞差不多了……
陳平去縣裡轉悠去了,沒跟他來赴宴,筵席結束後,回到客舍,黑夫正好碰上趕完夕市的陳平,便說起此事,又問他道:“陳生去了何處?”
陳平拎着一個布袋,打開一看,裡面卻是黃橙橙的粟。
黑夫給陳平的待遇不錯,至少是“食有肉,行有車”,更不會少他一口飯,陳平去漆縣市肆閑逛,還買了袋粟米回來,當然不會是為了吃。
果然,陳平一拱手道:“郡尉,我雖是黃老,但也粗通詩書,曾聽聞,公劉雖在戎狄之間,複修後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宜。他帶領周人,渡漆沮至豳地,勘查地勢,開荒種糧,治理田疇,建立家室。一代人之後,此處已是人煙稠密的城邦,行者有資,居者有蓄積……”
“于是我仔細看了看,發現雖已過去千年,且曾遭犬戎、義渠為亂,但漆縣仍不失富饒,且漆人多為周邦舊民,樸厚而善農事。”
“出了甘泉山,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開辟的熟田。今歲山東移民湧入關西,多數人雖以麥為食,但粟價也多多少少受到影響,鹹陽南市,米石五十錢,雲陽縣市,米石四十錢。但我在市上聞了聞,漆縣僅三十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漆縣縣倉裡,五到十萬石糧食是有的……”
陳平的确很善于觀察,一路上走來,每個縣的糧價和風土人情,他都有在觀察。
黑夫了然:“陳平的意思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此去北地主持兵務,恐還要時常仰仗漆縣的糧?”
“正是!”
黑夫總結的很好,陳平眼前一亮,說道:“昔日子貢問政,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食尚在兵前,郡尉入北地,不管是日常兵卒食賦,還是遠的出征塞外,糧食都是要先考慮的。”
“但我在鹹陽時聽說,北地郡山川險阻,雖草肥水美,有許多牧廄之苑,出好馬、健牛、肥羊,卻唯獨缺少田地,當地戎人也不善農耕,北地郡常年需要從内史運糧,而漆縣首當其沖。”
“所以,漆縣,就相當于北地的後院,郡尉未來幾年的糧倉!”
黑夫颔首深以為然,而後又笑道:“陳平啊陳平,我沒有看錯你,還沒到北地,你在沿途就做起長史的事了。”
陳平之所以願意跟黑夫長途跋涉,還把家人接了過來,是因為他被黑夫許了一個“郡尉長史”的職務。
這是身為郡尉,可以自辟的幕僚,相當于後世領導的秘書長。郡尉長史享受百石吏的待遇,權力卻不亞于四百石的兵曹掾,這對隻是一個小小鬥食吏的陳平而言,相當于少奮鬥了十年……
黑夫感覺自己真撿了個寶,拍了拍他,激勵陳平道:“等到了北地,有的是你一展身手的機會!”
……
是夜,回到客舍裡,黑夫還跟妻子說了此事,葉子衿停下了解衣的手,颔首道:“良人得了一位得力屬下。”
“可不是。”
接着,她又伸手止住了黑夫要說的下一句話,笑道:“妾知道,妾會同陳平之妻多往來……”
“就你聰慧。”
黑夫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
從家眷入手,也是籠絡屬下的一種方式,不過對陳平這種雖有能力,但功利心重的家夥,這套管不管用?黑夫也吃不準。
這時候,葉子衿似又想起一事來,掩口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