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圈,他看到有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坐在營地裡,用随身攜帶的針幫同伴縫補衣裳,便走過去套近乎。
劉季也在魏地混過,二人三言兩語就熱絡了。
“弟叫灌嬰,睢陽城販缯之人,兄如何稱呼?”
青年是個商賈,商賈、贅婿,往往是服徭最先被征發的人。
“沛縣劉季。”
灌嬰低聲告訴劉季道:“聽說将關東徭夫集中于此,是要押送糧草去他處的,風傳是要去打胡人……”
劉季恍然大悟,鄭縣,并非此行終點!
雖說去年朝廷改了服役的律法,讓北人戍北,南人戍南,西人戍西,不必遠遷徙。但位于中原地帶的百姓,因其人口衆多,仍是去往這三處的主力,今年更是将各郡“禦中發征”的十萬人,臨時安排為運糧到北疆的役夫。
“果然要去打仗。”
本以為來鹹陽幹上一年活便完事,誰料卻要被驅趕去遙遠而陌生的北疆,大夥都有些擔心,生怕自己死在那兒,尤其盧绾,更沒來由地抖了起來。
倒是什長周勃握緊了手裡的弓箭,他也是沛縣人,祖先是從卷地遷過來的,世代靠編蠶箔維持生計,還常在人家辦喪事時,去吹箫奏挽歌,混口飯吃。周勃與父祖不同,長得人高馬大,能拉開硬弓,射術極佳,聽說要去邊疆參戰,不免起了乘機立功得爵的心思……
“别想了。”
劉季卻給他潑了涼水,指着那群披甲戴胄的秦卒道:“打仗立功,是他們的事,吾等,隻是運糧食,修路鋪橋,在荒野上築城挖溝,做苦活,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負責衆人的校尉召集所有人,給他們訓了話,主題無非是北方有匈奴入寇,滋擾邊境,皇帝陛下已令諸郡尉将軍統兵出塞,擊匈奴。
“靖邊禦戎,非獨邊地之事,亦非獨關中之事,乃天下冠帶之民之事!”
校尉叫張齮(yǐ),他在做戰前動員,此人說話文绉绉的,給戍卒徭夫們講了管仲、由餘、司馬錯、李牧、秦開等人之事,言語慷慨激昂,讓人聽了熱血沸騰……才怪。
來自泗水郡大字不識的徭夫們,連這五人名字都沒聽過,都沒怎麼搞懂,明明是邊境和胡人打仗,跟他們泗水郡的人有半文錢的關系?
大道理不管說多少,都是雞同鴨講,但校尉也不管他們有沒有搞懂靖邊的偉大意義,言畢後,便宣布了衆人今後幾個月,要去服役的地方。
“泗水郡徭夫,至上郡!”
“吾等要去上郡啊!”劉季連連搖頭,這路可遠着呢。
那張校尉接着又道:“砀郡徭夫,至北地郡!”
徭夫們頓時議論紛紛,且不提沛縣徭夫如何愁苦,他們旁邊的砀郡徭夫中,和劉季交談過的睢陽販缯人灌嬰撓了撓頭,問夥伴道:
“北地郡是什麼地方?”
……
四月初,北地郡尉黑夫,也來到了北地郡最靠南的泥陽縣弋居鄉,他要在這等待皇帝分配給他的一萬五千名關東民夫,以及負責押送他們的監軍,公子扶蘇……
第0432章
公子扶蘇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溝壑縱橫的黃土地,公子扶蘇立于塬上,腰間環佩叮當,他看着山隘間綿長近十裡,肩挑手扛,面容苦悶的關東民夫,不由念出了這首《豳風·東山》來。
“我聽說,漆縣為南豳,北地郡為北豳,皆周之故土,周公旦率西人東征,西人徂于東山,懷念西土。而今東人西役,亦是同當年的周軍一般,軍旅辛勞,風餐露宿,睡在車輿邊上,好似四月時暴曬在野的桑蟲。”
自小經曆了母親被冷落死去,母族的楚國外戚盡被打壓驅逐,舅父昌平君甚至背棄秦國,最終慘死這些事情,使扶蘇形成了容易悲天憫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