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當月氏王的使者抵達居延澤,想要召回冒頓,砍了腦袋送去秦朝時,卻驚愕地發現,這個在月氏時像狗一樣的流亡王子,已戴上了單于鷹冠,坐在胡床上接待他。
冒頓倒還記得自己當年“奉月氏王為主”的承諾,言語十分恭順:
“請回複月氏王,頭曼已死,冒頓現在是新的單于,願意為月氏之臣。待到明年雪化時,冒頓會帶着三萬騎士北徙,去漠北,統禦那裡的匈奴部衆。居延澤也将遺棄,請月氏為匈奴代管,兩邦在此聯絡往來。”
“秦人貪婪,想要屠殺一切胡人牧民,将所有草原都變成耕地,修築城池,永遠住下來。匈奴已敗,秦軍下一個獵物,不是月氏,就是東胡。冒頓願為月氏王與東胡王聯絡,面對秦皇帝這兇惡大敵,所有草原上引弓之民,都要聯合起來!一胡不能敵秦,則三胡合一!”
第0455章
除惡務盡
九月底,天氣漸漸寒冷起來,賀蘭山東麓,新開辟的田地上,搶種的宿麥才露出了芽,本地戍卒還需仰仗内地送來的軍糧。一旦入冬,糧道将斷,所以隻能留下三分之一的人戍守,其餘撤回内地過冬。
隴西兵卒、民夫已被李信、蒙毅帶着,于月初撤回隴西郡,北地兵卒也将于十月初離開,黑夫正與監軍、衆将議論撤兵事宜。
這時候,烏氏延帶着從月氏使者處得知的消息來報,說冒頓已殺頭曼,在居延澤自立為單于。
黑夫倒是并不覺得奇怪,隻是好奇過程是不是和曆史上一樣,公子扶蘇卻顯得格外吃驚:
“弑父!?”
公子扶蘇有些難以置信,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幹出這種禽獸之事,心裡給和他年歲差不多的冒頓打上個一個“極惡之徒”的标簽。
“若在秦,冒頓此舉,将成為衆矢之的,人人皆可誅之,豈能擁為新單于?”
雖然春秋時弑父奪位的事情也不少見,比如楚穆王因不得立而殺楚成王。但随着日漸推移,孝道變得越來越重要,諸子百家雖然在很多方面有諸多分歧,在對待孝道上卻出奇的一緻。
儒家自不必說,不管哪個流派,都把孝擺在很高的位置。
就連墨家,也認為,“臣子之不孝君父”是天下動亂的原因,隻是主張愛自己父母的同時,也要愛别人的父母,由此别人才會愛你的父母。兼相愛,才能交相利。
公子扶蘇受儒墨影響較深,自然也是謹守孝義的,哪怕他因母、舅之亡,與皇帝有些隔閡,還常直言進谏,頂撞秦始皇。但平常也對父皇十分敦孝,早晚問安從未耽誤。這一點上,連秦始皇都挑不出毛病來,他不喜歡扶蘇的悲天憫人,卻對他的孝順十分欣賞。
就算是法家執政的秦,孝道也十分重要。當年商鞅曾把孝悌列為毒害國家的“六虱”之一,但商鞅死後,秦又開始鼓勵子孫盡孝了。
《秦律》中對于不孝者,懲罰十分嚴厲,若有六十歲老人告發兒子不孝,求判處其死刑,官府不必寬恕,應趕快将不孝子抓起來,别讓他跑了!
黑夫剛到鹹陽時,還曾見識過一個案子,說是東門某裡的士伍丙,不孝父母,甚至用腳踹了親父。其父請求将丙斷足,流放蜀郡邊遠縣分,叫他終生不得歸鄉。官府受理了,按其父所告将丙流放,解送至成都……
所以在秦,不孝是一樁大罪,要承擔法律責任的。秦始皇當年就是不想擔上“不孝”的罪名,最後還是将母親趙姬從離宮迎回鹹陽。
與扶蘇就着冒頓弑父一事談論孝道,黑夫聽着扶蘇言談,卻又想起來,曆史上的扶蘇,就是因為一個“不孝”的罪名被矯旨賜死的……
“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這大概就是扶蘇的價值觀,如果曆史故事是真實的話,扶蘇接到旨意,二話不說就自殺,甚至都沒懷疑過這是假的。
該說他誠,還是蠢?亦或是,儒法墨對孝道的弘揚,已經深入了他的骨髓?
扶蘇與冒頓是同齡人,同是長子,卻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心狠手辣和心慈手軟,黑深殘和白蓮花……
當他們遇到繼承人之位不保時,又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
眼看扶蘇仍對冒頓之舉義憤填膺,黑夫便笑道:“匈奴之俗賤老弱,頭曼大敗,已喪失了人心,冒頓乘機弑殺,這倒是挺符合匈奴人的性情。”
“子弑其父,又娶其繼母,譬如禽獸。”
扶蘇搖頭:“真是可惡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