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前的四十個郡算,平均一個郡兩百名官員。
若按照人口分,全國近三千萬人口,平均下來,8個官管一萬人,再有幾十名當地少吏協助,配合上什伍連坐制,極其細緻的秦律,完全能将地方治理得服服帖帖,這也是後世“皇權不下縣”在秦地不存在的原因。
“但這僅限于關中、南郡等統治多年,已适應秦法的地方,臨淄可不一樣啊……”
秦朝講究異地為官,大吏和管司法、戍卒的長吏,百分百是從外郡調任的,在臨淄城,他們的數量加起來,僅有四十人。
但治理一地,不熟悉風土人情的外來者,就像是聾子、瞎子,還得有土著輔佐,故其他的長吏、百石吏,多從當地士人中征辟。
這就相當于,一個空降的秦吏,管着七個臨淄本地官員,通過他們的口舌手腳,才能約束下面的數十名少吏,再推移至上萬黔首。
不是秦不想往這邊輸送更多官員,而是一國并六國,能用的官吏全都外派了,你臨淄需要官吏,難道燕趙楚魏就不用?
再者,臨淄到鹹陽,兩千多裡地,以這年代的交通情況,快則月餘,慢則兩月,通訊手段限制了統治半徑,臨淄顯然在這半徑之外。
除了官員比例、距離外,治齊還有一個大難題,那就是語言……
正思索間,外面傳來推門聲,接着是共敖詢問的聲音,是陳平回來了……
……
陳平還是老樣子,每到一地,先在市肆裡轉一圈再說,不愧是曾出塞當過間諜,差點把冒頓單于陰死的謀士,一地山川險阻,道路城郭,陳平都了然于心。黑夫之所以能在王贲問他“入齊何見?”應答如流,多虧了這一路來,陳平将他的見聞記錄在紙上,一一呈給黑夫過目。
今天來到臨淄,陳平在稷門就下了車,要去遊覽他曾心向往之的稷下學宮,接着步行穿越半個城區。
陳平換下了落滿雪的裘服,入室拜見黑夫:“郡守,下吏回來了。”
黑夫親自給他溫酒,笑問道:“陳生,今日去稷下,有何收獲?”
陳平搓着凍僵的手,放到火爐上面,歎氣道:“無甚收獲,百年前極盛的學宮,稷下先生早跑光了,收錄的書籍也全被搬回鹹陽。”
“而王贲将軍的部下将學宮當成了軍營,昔日鄒衍、田骈、慎到、荀卿講學的桃林,如今已經被駐兵砍伐一空,當成柴火燒。衡門前的泮池,一群軍漢在那洗衣遊泳。曾幾何時,響徹臨淄的辯論和讀書聲,如今隻剩下卒伍訓練的吆喝……”
陳平雖然家貧,卻好讀書,也算個學子,他年少遊學時的夢想,就去稷下拜一位黃老名師,可如今終于來到此處,卻成了這般光景,臉上難掩失望之色,這也是他對秦政最不滿意的地方。
黑夫默然,這座古代大學的衰敗,跟秦的政策不無關系。不過,稷下雖衰,稷下先生們卻大多去鹹陽做了博士,希望能在新政權裡有一席之地,繼續以學術入政。雖然他們依然有資格翻閱、抄錄秦從六國掠奪來的書籍,但隻是裝飾品,不得重用。
恢複稷下當然是不可能的,黑夫一個膠東守,手也伸不到這來,而且這種做法,無疑是對皇帝輿論統一的政策宣戰,他隻能從暗處出發,盡量避免“焚書”事件發生。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是不讀書的……
“紙張已通行數年,官員開始習慣用此物抄錄法律,書寫奏疏、爰書,隻是民間運用還不夠多,我要不要添一把火,讓這天下,處處皆是稷下呢?”
這時候,陳平自知失言,連忙停止了這個話題,說起了他在臨淄城區的所見所聞。
“倒是見了臨淄之繁華,隻可惜,我欲詢問事情時,不管用關中雅言,還是洛陽雅言,亦或是梁地方言,跟臨淄人都是雞同鴨講,根本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黑夫這些年東征西讨,結識了許多人,也聽過五花八門的方言,全天下綜合起來,方言大概有十四種之多,分别是:秦、西秦、晉、梁、趙魏自河以北、鄭韓周、宋衛及魏之東部、齊魯、燕代、燕代北鄙朝鮮冽水、東齊海岱之間淮泗(青徐)、西楚、南楚、東楚(吳越)。
這是大的分類,各處方言還能細分,有三十四種之多。而秦地方言和齊魯方言的區别,比後世陝西話、山東話的差距大多了。
于是黑夫給陳平說起了,他在臨淄聽小百度張蒼講的故事:“有楚國大夫想讓其子學齊語,便請了一位齊國夫子,來教其子。但這楚人之子周圍有許多楚人整天在打擾他,同他用楚語交談,剛學會的齊語沒幾天就忘了,就這樣過了一年,即便那楚國大夫用鞭子鞭撻其子,他依然學不會齊語。最後,那大夫便将兒子帶到齊國,讓他在這莊嶽之間居住,那楚人之子為了與旁人交談,不得不學齊語,不出一月,便學會了。”
這個故事叫做“一傅衆咻”,也說明了,黑夫他們家的西楚方言,與齊魯方言不能互通。
陳平道:“别說是臨淄和鹹陽、大梁、安陸了,我聽聞,臨淄與膠東,雖同屬于齊地,卻一樣不能互通。”
因為膠東郡方言夾雜了大量古時的東夷淮夷詞彙,屬于“東齊海岱之間”的青徐話,和齊魯話還不是一個調調。
這也是單純由外來秦吏,絕不可能治理齊地的原因,雙方語言不通,還統治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