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單純由外來秦吏,絕不可能治理齊地的原因,雙方語言不通,還統治個鬼啊。
這種統治顯然是不靠譜的,後世有言,令出于上而行于下,鹹陽的一條政令,在臨淄郡縣一級或能被嚴格執行,但到了鄉、闾,就要大打折扣,普及到個人頭上,就跟沒有似的。
而從下而上看,齊人有自己的文化、曆史、方言,有學術自由的大學,有關市幾而不征的貿易。兩代庸主以黃老思想統治齊五十年,使齊人丁興旺,無戰亂之擾,大夥每天吃着海魚,鼓瑟吹笙,蹴鞠六博,曬曬太陽,優哉遊哉。
忽然有一天,他們的國亡了,君王被拎到異鄉活活餓死,自己則被一群空降的,滿口陌生語言的關西秦吏管着。
秦律嚴苛,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遊俠吵嘴打個架都不行。昔日地位不俗的商賈,一朝淪為社會底層,鹽鐵兩大産業也被官府沒收,不能穿绫羅綢緞,每做一筆生意都要繳納重稅。普通黔首也不好過,得應付比齊國時沉重數倍的徭役,不心懷怨憤才怪。
如果黑夫生而為齊人,估計早就出海當海寇,占據島嶼,随時準備反攻大陸,打倒秦帝國主義,為恢複齊人的自由而戰了……
可惜,尉高官的屁股如今坐在秦一邊。
想到這,黑夫不由悚然:“秦在齊的統治,真猶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浮于表面。齊之臨淄三百闾,卻吏不知其民,民不信其吏。也難怪曆史上,一朝有事,豪強袒右振臂于市,則千萬人響應,誅殺數十秦吏如屠豬狗般簡單,一夜之間,舉城皆反。秦在關東的統治,也如土崩瓦解……”
“我在安陸當縣尉時,身邊全是語言相通的鄉黨,所以不管是練兵還是施政,都很輕松。到北地做郡尉,那裡是關西,離鹹陽又近,雖有戎人,但也有大量對秦忠心不二的軍功地主。北地良家子都被我收納為騎士,所以做起事來,也沒什麼阻礙。”
但此次去膠東赴任,才到臨淄,黑夫便已經意識到,等待自己的,将是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局面!
誠如葉騰警告的他話。
“要當心!當心自己成了一條脫離熟悉水域,困在淺灘上的海大魚!”
……
是夜,黑夫和陳平針對到了膠東郡,應當如何治理,還談了許久。
到了次日,他要去拜别王贲時,才進其府邸,就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吏員女婢都低着頭不敢說話,那些個王氏的門客,則眼睛通紅,明顯剛哭過。
黑夫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進了待客的廳堂,卻見昨日還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王贲,卻披散着頭發,雙目悲苦,枯坐在席上,手裡緊緊攢着一封信。
“王将軍……”
黑夫喚着王贲,王贲這才擡起頭,知他是來道别的,便歎了口氣,拱手道:“尉郡守慢行,王贲便不送你了……剛剛收到鹹陽的消息,家父,逝去了!”
……
PS:14系是林語堂先生根據揚雄《方言》整理出來的漢代方言概況,秦代的方言差距可能更大。
第0474章
冰凍三尺
“去年在鹹陽北郊恺歌振旅時,武成侯看上去還十分硬朗,誰料說去就去了。”
離開正披挂上黑白二色的王贲府後,共敖有些低落,他雖然素來高傲,但對王翦這位戰功赫赫的老将軍還是十分佩服。
他仍然記得,初次見王老将軍,是七八年前,在秦楚交戰的前線,秦軍高築壁壘拖了楚軍幾個月,他們閑得渾身發癢,黑夫便做出了橢圓形的兵球,帶他們在草場上撲打競逐,揮灑汗水,一時此戲風靡全軍。
當時,王翦前來觀看了幾場比賽,稱贊說:“士卒可用矣。”
最初共敖不理解秦軍久頓,等楚軍撤走時,他們忽然全軍前進,打得其大敗,才恍然明白,這是老将軍的計謀啊。
不解變成了敬佩。
王翦,他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元帥,當年六十萬秦軍,幾乎人人都聽過其名号,此時聽聞他逝去,頓時有種英雄落幕的感慨。
歎了口氣,耿直的共敖又跑到黑夫車輿上安慰道:“主常說,是從王老将軍身上學得了兵法,如今逝者已去,還望主勿要太過傷痛。”
剛才在王贲面前,黑夫是當場灑淚的,一半演技,一半傷心,他一邊哭還一邊說:“武成侯,乃是教我兵法的夫子,又是為我說親的媒人,于情于理,我都我當以弟子之禮戴孝,齋戒半月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