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吾等辛苦大半年的收成,還不是入了秦吏的囊中!”衆人深以為然。
過去五年,重稅厚斂的怨憤在農夫們心裡積累,雖然日子沒苦到不造反活不下的程度,卻也讓他們氣喘籲籲。不滿的情緒逐漸蔓延,竟導緻黑夫他們鞭打完春牛,讓人将春牛的泥塊分給農夫時,竟無人伸手!
要知道,膠東農夫認為“土牛之肉宜蠶,兼辟瘟疫”,搶到手一塊,便可以當護身符使,意味着今年五谷豐登……
黑夫卻未發怒,而是上到城頭,朝圍觀的數千百姓一作揖,說道:
“我本布衣,躬耕于南郡,後以功爵得為卿士,位列朝堂。陛下令我為膠東郡守,希望我能造福一方百姓,使黔首是富。”
因為秦言、秦字成績出衆,被黑夫指定為自己臨時翻譯的儒士萊生将黑夫的話轉述了一遍後,頓時引發了一片嘩然。
一個膽大的農夫在旁人的鼓動下,大聲道:“郡守說笑了,官府收泰半租稅,黔首何富之有?”
此言引發了一陣附和,混在人群裡的田角門客又低聲道:
“聽說這郡守,每年祿米2000石呢!這要多少農夫徹夜勞作,才能供養起來?”
“沒錯,昨日發給那兩個士子的賞金,也值好幾百石米,這亦是幾戶人家的血汗!”
“依我看,黔首是窮,秦吏是富才對吧!”
農夫們的嚷嚷,黑夫聽在耳中,但他卻阻止了兵曹惱羞成怒,想要派兵進入人群鎮壓的舉動,那樣隻會适得其反,而是笑道:
“二三子說得沒錯,在膠東,每畝産3石,卻要收一石半的租子,的确是泰半之租。之所以會如此,因為官府并不知,膠東的畝産,居然如此之低!”
有幾個一言不發的老農,這時候也忍不住發了聲:“三石還低?”
秦稱石,齊稱釜,其實容量都相同,連畝制也是240步大畝,所以統一度量衡的政令在這裡受到的抵制,比書同文小多了。隻需要将民間一直難以消除的“豆、區、釜、鐘”等舊量換成秦的名詞,再取消小鬥大鬥的區别即可。
在膠東農夫們看來,自己種的地,出産還是不錯的,畢竟時人有言:海岱惟青州,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
放在整個天下,雖不敢說最好,但也是中上好吧!
“那是從前,現在卻大不一樣了。”
在黑夫的示意下,奉命負責春耕事宜的陳平笑呵呵地站了出來,告訴了城門邊的農夫們一個驚人的事實:
“關中好的田地,一畝能産六石四鬥,普通點的,也能産4石、5石!”
“若六石收一石半,還算泰半之租麼?”
農夫們面面相觑,過了一會,才有機靈點的人算出結果,和田齊時膠東人要繳納的實際租賦十分之二相比,好像還真的差不了多少!
陳平乘機兜售道:“隻要膠東能效仿關中,廣修水渠,二三子再聽田官之命,用新的糞肥之法耕作,雖不能馬上到畝産六石,但亦有望産3石半,甚至4石!而田租,仍是一石半不變,所剩糧食,歸各戶所有!官府絕不多收半鬥!”
“因糞肥不足,此法隻能給即墨周邊,一百家農戶使用,若誰願試之,可到田吏處禀明!官府會派人教授,每月可來城中,免費挑糞肥!”
黑夫倒是想立刻推廣先進的農業技術,可惜即墨公廁才剛修起來,糞肥嚴重不足,膠東又不像南郡,土地大多掌握在豪長富戶手中,官府沒有大量公田,隻能鼓勵黔首做包産到戶的第一批人。
但此言一出,卻無人響應,事關自家田地收成,黔首都遲疑了。
“假的吧。”有人低聲嘀咕。
“過去五年,秦吏隻管收租,不論旱澇,都要交一石五鬥,何時管過吾等收成?”
“然也,若此法無用,非但不能增産,反而減産怎麼辦?”
此情此景,也在黑夫和陳平的預料中,官府前五年的施政太失敗了,農夫的敵意和懷疑,不是幾句話能消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