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這樣維持下去,等到天下有變時,田洸隻需要效仿當年王孫賈入莒市袒右,振臂一呼,自然有數千上萬人響應。再配合田都從海外引來的反秦輕俠,以及即墨田氏等豪強,殺秦吏,奪城池,膠東一夜之間便能異幟!
但就在去年冬天時,曾經借道夜邑,從滄海君處返回内陸的韓人張良再度途經此地,卻告知了田洸一個不好的消息。
“有秦吏名為黑夫者,将來即墨任郡守!”
那時候,黑夫在齊地還不出名,于是張良就為田洸、田都父子介紹了此人。
張良化妝成商賈行走關東,常聽說黑夫事迹,總結下來也就幾點:
他是忘記自己荊楚身份的叛徒,秦始皇身邊最忠誠的黑狗,殺害無數反秦志士的劊子手!
抨擊完黑夫的罪惡後,張良也不得不承認:“但此人亦是能臣幹吏,屢立大功,深得暴君信任,與蒙恬、李信并列少壯三将軍。若讓他在膠東站穩腳跟,或會讓膠東諸田處境艱難,長此以往,黑夫也會變成齊欲複國最大的阻礙!”
于是,在張良的倡議下,田洸、田都策劃了一場針對黑夫的刺殺。
張良從頭到尾,隻是提了個建議,并為他們家遊說了即墨田氏,見此事未果後,他又很快帶着身邊的武士,離開了膠東。
臨走時留下了一句話:“打蛇不死,反遺其害,我唯恐膠東的天就要變了,豈敢久留?”
張良不知所蹤後,他的預言果然應驗,雖然因為謀刺一事做的缜密,官府一時半會查不出什麼結果,但黑夫也展現了他的利害之處:在淳于重刑殺伐立威,到即墨後通過一場有獎金的考試立信,招安了多嘴多舌的知識分子,又邀請農家再入膠東,穩住了即墨周圍的百姓,給了他們生活改善的一點希望。
一套組合拳下來,即墨田氏已難受得要死,田洸也如臨大敵,生怕黑夫在即墨站住腳後,要開始動其他縣了。
不過,這時候,事情也出現了一些變化,黑夫雖然做了很多事情,但成效并沒有想象中的大,畢竟諸田在膠東的威勢乃日積月累,一時間無法消除,這位郡守認清這點後,其态度也從對抗,開始轉變為合作……
黑夫行縣前,田洸收到了即墨田氏的通氣,得知黑夫邀請田角飲宴,話語有所軟化,希望田氏能派子弟入公學,半年後,可以給他們一官半職,參與新的郡治建設。
“我欲與諸田士大夫共治膠東。”黑夫郡守如是對田角說。
之後,又傳來了黑夫在淳于縣,将謀刺案了結的事,這無異于去了田洸一個心結。
那時候,他已經做好了與黑夫郡守接觸的準備了,但接到的,卻是這由周缟代筆封信……
周缟吃了田洸送去的不少美色、錢帛,已經上了他們的船,黑夫讓周缟傳信,無疑已經知道了他們之間的事。
“可他非但沒有追查,反而要與我共商平度開礦一事,甚至要為其侄娶吾女?”
結親,是地方官向豪強示好的方式,有了姻親紐帶後,雙方的合作才能達成。
“但這黑夫郡守無緣無故,為何要與我家結親、合作?要知道,吾等還曾讓人刺他于濰水之上。”田都心中存疑。
“但他不是沒查出來麼?故在郡守眼中,夜邑田氏,亦隻是一家稍大的地方豪強。若我沒猜錯的話,他近來改弦更張,頻頻向地方示好,恐怕是為了應付皇帝的東巡吧……”
這是張良提供的消息,隻是不曉得具體路線,田洸懷疑,那群反秦人士消息靈通,怕不是在鹹陽有人與他們通風報信?
思前想後,田洸還是決定赴會,見兒子面露不甘,田洸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當初勾踐被困于會稽,向吳王夫差請降,夫差要勾踐到姑蘇為奴服侍,勾踐不願,範蠡文種勸他說,當初商湯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纣王關押在羑裡,晉文公重耳逃亡北翟,齊桓公小白逃亡莒,最後都稱霸天下。由此觀之,這點委屈能算什麼?”
“勾踐在吳,受盡了屈辱,自己為奴,妻子為婢,夫差每次出行,勾踐就為其備車,跪下來做夫差的踏腳石,甚至不惜為其嘗糞。”
“于是夫差不疑勾踐,釋他回國,勾踐卧薪嘗膽,十年生計,十年教訓,最終滅吳複仇!”
說完勾踐複國的故事後,田洸又對田都道:
“大父安平君曾有言留給子孫:持滿者與天,定傾者與人,節事者以地。”
“勾踐能颠倒傾覆者,是因為他懂得伸屈的人道。”
“夜邑田氏能長久保持功業富貴,便是大父懂得盈而不溢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