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1頁)

儒法之争

  “昭隔内外,靡不清淨,施于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诏,永承重戒……”

  是夜,預定明日要在泰山上演奏的樂章漸漸接近尾聲,諸臣随奉常派來的禮官演練完封禅儀式後,各自回了行宮外的館舍休息,為明日正戲做準備。

  黑夫卻親自送廷尉葉騰至其舍,并攙着他下車。

  他遠在膠東,雖然與鹹陽時常有書信往來,但一個來回至少兩月,很多消息都是滞後的,所以有不少事情,黑夫得當面向老丈人讨教。

  葉騰也是得了秦始皇的差使,讓他去祭祀東泰山,故來遲。一載未見,葉騰似又老了不少,十年前那個在南郡殺伐果斷的郡守,已經變成了老态龍鐘的廷尉。

  唯獨眼中目光依舊犀利,而嘴裡的話語,更如同刀劍般鋒利,常一陣見血。

  “你以為,這隻是群儒之間的派系之争?”

  在屋舍内對坐後,葉騰嘿然:“旁人隻看得見儒生相互指摘,惹陛下不快,卻未曾看到,右丞相通古君,卻在暗地裡推波助瀾。取消儒生議封禅之權,采用秦祭祀天地舊制,逮捕私鬥的老儒,不帶任何一個儒者登泰山,這都是李丞相讓人向陛下提議的!”

  “而那張蒼口口聲聲說不想卷入事非,恐怕也是明白,他的師兄,絕不會坐視群儒得志吧!”

  “婦翁的意思是,丞相也參與了此事……”

  黑夫回想起李斯這些天的表現:老家夥多半是靜默的,很少對封禅發表看法。但事後一分析,李斯身邊的人每次說話,都正中儒生要害,也讓皇帝對群儒厭惡更甚,簡直是往死裡整,最終導緻了這場儒生的大敗局。

  葉騰很喜歡考校女婿:“黑夫,你說說,李斯身為高高在上的丞相,為何要與一群空談議論的儒生計較?”

  黑夫也一點就通,立刻想到了三個可能:“荀孟之争、右左之争、儒法之争?”

  他知道,李斯、韓非、張蒼等人出自荀子門下,雖然荀子通常意義上被認為是儒家,尊崇孔子,但卻是儒家的異端。

  百家争鳴,有五大著名的議題:天人之辯、人性之辯、義利之辯、王霸之辯、名實之辯。

  儒墨道法名,各家都在這五大議題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各有側重,有時候甚至完全相左,這基本體現了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

  而荀子除了名實之辯外,其餘四個都與齊魯儒家、思孟學派大相徑庭。

  他說,與其戰戰兢兢地祭祀天,不如積極改造利用它;他認為人性本惡,而非善……

  三觀不同,怎可能談得攏,荀派遂被群儒抨擊為異端,荀子也不待見他們,諷之為腐儒、賤儒、俗儒。

  這場學術鬥争雖是幾十年前的,但李斯如今掌控大權,給這些師門昔日的敵人下點眼藥,也實屬正常。

  至于“右左之争”,這就涉及到右丞相李斯和左丞相王绾的恩怨了……

  葉騰微微放低聲音:“雖然陛下不喜黨争,可你在北地、膠東這幾年,朝堂中的李黨和王黨,已變得泾渭分明。”

  雖然李斯越級成為右丞相,壓了王绾一頭,但王绾也沒有倒台。

  “學室出身的秦吏,基本圍繞在李斯周邊,而從東方六國故地來的賢良文學之士,則以王绾為首。”

  “說來有趣。”

  黑夫笑道:“婦翁,我沒記得,李丞相當年也是從東方來的士人,因為寫得一手好字、好文章才入了呂不韋府中做食客。後來陛下大逐客,他差點被牽連驅逐,靠着一篇《谏逐客書》名噪一時,當是時,關東之人都知是李斯讓陛下改變了主意,都很樂意拜見他……”

  “此一時彼一時。”

  葉騰示意黑夫再為他添點酒:“李斯此人,最擅長的事,便是舍棄。”

  “他從老鼠身上悟出了出人頭地的道理,果斷舍棄小吏身份,去蘭陵拜荀子為師。”

  “學會了帝王術後,他又果斷舍棄了母國楚國,轉投于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