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第2頁)

  “學會了帝王術後,他又果斷舍棄了母國楚國,轉投于秦。”

  “秦國朝堂即将出現變動時,他又舍棄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呂不韋,轉投陛下,成功從那艘要沉掉的船上跳下,登堂入室,飛黃騰達。”

  “現如今,他又擇陛下之所好,視鹹陽為故裡,秦人為鄉黨,早就忘了自己是來自東方的士人。再說了,天下一統後,地域籍貫已不重要,信法還是信儒最重要。”

  葉騰對李斯的分析很透徹,黑夫道:“所以歸根結底,這件事的本質,還是儒法之争?”

  秦朝剛統一時,随着秦始皇征辟關東儒生七十餘人入鹹陽,為博士,以備咨詢。從那時候起,朝堂裡的儒法之争就開始了。

  從上尊号的相互試探,到封建、郡縣說的分歧。最終以李斯提出的盡廢封建,不封尺寸之土被采納而告終,他的右丞相之位,很大程度上,也是這場鬥争勝利的戰利品。

  而現如今,以東巡封禅為契機,儒法之争再度喧嚣塵上!變成了朝堂的主要矛盾。

  “沒錯。”

  “你以為他們争的是用秦國舊禮還是東方之禮麼?争的是在祭祀時如何殺牛,如何上山,如何穿衣打扮麼?”

  葉騰飲下黑夫為他倒的熱酒,拂去須上的酒珠,冷笑道:“不,他們争的是國體!”

  ……

  據黑夫的了解,儒法之争,抛開他們在三觀上的巨大分歧,集中在“如何建國”和“如何治國”這兩個重大政治問題。

  儒家已經輸了“建國”,接下來的“治國”,他們會努力參與,畢竟從孔子時代起,儒就是一個積極入世的學派。

  秦以法立國,以法并天下,這無不體現了這一制度的正确性。秦始皇本人是這一國體的最大受益者,他肯定是會把法家秦吏治國當成基本國策,萬世不動搖。

  但皇帝也未将其他可能性統統摒棄,否則就不用招安群儒、黃老做博士,又讓墨家繼續存在了。

  其他學派依然有自己生存的空間,以左丞相王绾為靠山的儒家,很希望在朝野中為自己争取到一定的地位。

  葉騰分析道:“所以王绾和博士們才苦口婆心,力勸陛下東巡封禅,國之大事,唯祀與戎,這場典禮,對儒生在朝野中的地位提升,很重要。”

  王绾和周青臣等人已經認清了自己的定位:在治國上,皇帝暫時隻會信任法家秦吏,儒生是分不到羹的,他們隻能往自己最擅長的事情上努力,那就是“祀”。

  這也是法家最陌生的東西,在儒生想來,這群不懂詩書,不法先王的法吏,根本無從插手!

  王绾和周青臣原本的打算是,通過充滿東方特色的封禅,将秦始皇從被關西巫祝把持的“四疇四帝”祭祀裡拉出來,使皇帝全盤接受東方的天地神系,從而由東到西,重構整個帝國的祭祀體系……

  這與方術士的目标一緻,所以盧敖、侯生等也積極配合。

  隻要皇帝應允,并在儒生的設計、陪同下完成封禅,就相當于承認了諸儒在朝野的主祭者身份。

  先守住國家祀典的陣地,再慢慢向世俗伸手,由此扭轉他們在儒法之争中的弱勢……

  黑夫不斷颔首,感覺自己真是長了見識,原來這封禅,涉及到了如此多的交鋒。

  說到這,葉騰忍俊不禁:“但王绾和周青臣的萬萬沒料到,李斯和諸法吏雖不擅長祭祀禮儀,卻很了解人心。李斯知道陛下也欲封禅,便沒有勸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說封禅關系重大,光靠七十多個博士,恐怕會有遺漏,不如廣招齊魯儒生到泰山,一同商議禮儀……”

  “這真是欲擒故縱啊。”

  黑夫也笑了:“李丞相畢竟是在稷下、蘭陵呆過一段時間的,對群儒之間的分歧,恐怕再清楚不過了,知道這群人湊到一起,人數越多,非但不能成事,反而會敗事。”

  當然,後來的事都知道了,連王绾、周青臣都無法控制的情況出現。

  畢竟是第一次封禅,沒有記載可考,儒生們便根據自己的理解,獻上了千奇百怪的儀式,自家先亂成了一鍋粥,惹怒了缺乏耐心的皇帝……

  王绾和衆博士苦心謀劃了幾年的封禅,就這麼被李斯略施小計,輕易化解了,儒生在自己擅長的陣地上吃了一場大敗,但這又能怪誰呢?隻能怪自己豬隊友太多。

  不過黑夫卻沒有幸災樂禍,而是皺起眉來,暗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