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5頁)

  黑夫不由笑話張蒼道:“子瓠啊子瓠,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騎着驢找驢,你在這感慨稷下之亡,卻殊不知,新的稷下,新的百花齊放,早已在醞釀、萌發!”

  但這種好的趨勢,卻也随時可能夭折,因為皇帝和丞相李斯,都是喜歡别黑白而定一尊,讨厭不同聲音和“巷議”的。

  過去黑夫還不覺得,但此番,儒生們在泰山下的作死表現,讓黑夫覺得,群儒和朝廷的離心離德,已經不可挽回地開始了。

  要是這群人哪天再鬧出什麼幺蛾子,導緻“焚書”之令提前到來,也不足為奇!

  正思索時,卻有谒者楊樛來稷下找黑夫、張蒼,一作揖道:“少上造,五大夫,陛下急召!”

  張蒼見他來得急,便問道:“不知是出了何事?”

  楊樛無奈地說道:“陛下封禅遇雨之事,不知為何,竟比車駕還早到臨淄,如今已經在臨淄街巷為人非議譏諷,被采風之官聽到後,回報到行宮來。陛下聞之大怒,令丞相徹查此事!”

第0512章

以古非今

  臨淄人口衆多,乃是這天下間市民文化最流行的地方,其民富庶而好享樂,閑暇之餘,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蹴鞠。除了這些娛樂項目外,在街巷酒肆裡,也常常活躍些一些俳優、侏儒,在席間做些表演,以此來博得食客捧場,也順便幫酒肆招攬生意。

  大多數俳優的表演,多為調谑、滑稽,甚至自虐自醜之事,他們會一邊擊鼓邊歌唱,在案幾上翻跟頭逗人發笑,後世出土的“東漢擊鼓說唱陶俑”,就是這群人的寫照。

  但這群人中,也有些異類,他們并不視自己為低賤的倡優,以齊威王時的淳于髡為榜樣,靠嘴皮子吃飯,在酒肆裡講故事。故事雖取材于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但也有些為人津津樂道的古事,比如《晏子使楚》、《淳于髡智勸齊王》,齊人很是愛聽。

  在臨淄最熱鬧的莊、嶽之市,便有家著名的酒肆,裡面常年邀請一位名為“優繡”的俳優來坐台。

  據說優繡曾是一位“小說家”的奴仆,小說家編篡故事,讓他來講,優繡越講越好,名氣傳遍臨淄。小說家死前,恢複了優繡的自由身,他便繼續靠講故事為生,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出現在這間酒肆。每逢此時,酒肆賓朋滿座,優繡坐于中間,慕名而來的食客們将他圍個裡三層外三層。

  今天是九月初一,也不例外,優繡個子才六尺不到,頭上戴帻,兩肩高聳,穿着一身小孩的深衣,卻留着一個誇張的八字胡,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表情卻十分嚴肅。

  他坐在酒肆中央席上,掃視周圍一眼後,用獨特的大嗓門開始了故事……

  “師曠乃是春秋晉平公時的大夫,為盲眼樂官,博學多才,尤精音樂,善彈琴,小說家為他作了《師曠》六篇,今日我隻談其中《亡國之音》這一事。”

  随着優繡侃侃道來,一刻後,故事漸漸接近了尾聲。

  “師曠奏《清商》時,有玄鶴十六隻飛集堂下廊門之前;奏《清徵》時,玄鶴伸長脖子鳴叫起來,随琴聲跳舞。晉平公見狀大喜,起身為師曠祝酒,又問師曠,還有比這更動人的曲子麼?”

  “師曠說,有《清角》之樂,但必須德行深厚的人才能聽此曲,君侯還不配,若是強聽之,恐怕家國将有敗亡之禍!”

  “晉平公不豫,說寡人此生最好唯樂也,便強令師曠彈奏,若不從,則殺之!師曠不得已,取琴彈奏起來,奏了第一曲,有白雲從西北天際出現,天地瞬時色變;第二曲,大風夾着暴雨,鋪天蓋地而至,直刮得廊瓦橫飛,左右人都驚慌奔走!”

  酒肆中本來多有議論之聲,至此卻都停了,為師曠的神乎其技而驚訝。

  優繡繼續道:“平公吓得伏身躲在廊屋之間,連連呼喊,讓師曠停止奏樂,師曠停手,頓時風止雨退,雲開霧散。”

  “但為時已晚,晉國此後大旱三年,寸草不生,晉平公也大病一場,晉從此衰矣……”

  說到這裡,優繡一拍案幾,結束了今天的故事,食客們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贊歎起這個故事,但也有人笑道:

  “不就是聽琴麼,真能如此誇張,到風雲色變的程度?”

  優繡卻笑道:“這位先生說的沒錯,但禮樂禮樂,兩字不分家,樂者,所以象德也,故樂也分為許多種。”

  他站起身來,掰着指頭一一數了起來:“有天子之樂,有諸侯之樂,有卿大夫之樂,有士人之樂,有庶民黔首之樂,不一而足。吾等庶民黔首之樂倒是無妨,但其他的樂,卻不可妄興也,必須身份與德行與之匹配才行,否則就會導緻一些兇事,這就是孔子所謂的‘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

  “優繡也誦孔子之學麼?”酒肆中,一個頭戴儒冠的年輕儒生問道。

  優繡解釋道:“我雖未拜儒者為師,穿儒服戴儒冠,但也曾從友人處聽說過孔子之言。”

  他話音忽然一轉:“其實這世上的事,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人君者,若本身德行不足,而學晉平公,強行去做一些事,定會被天地認為是無禮之舉,必給出一些預兆,加以告誡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