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6頁)

  他話音忽然一轉:“其實這世上的事,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人君者,若本身德行不足,而學晉平公,強行去做一些事,定會被天地認為是無禮之舉,必給出一些預兆,加以告誡懲處!”

  此言一出,酒肆裡的衆人頓時嘩然,頭戴儒冠的年輕儒生低聲對旁人說道:“做與自己德行不匹配的事會遭到告誡?那我聽說,皇帝上個月去泰山封禅,才上山就遇到了暴雨,周身被淋濕,這該怎麼算?”

  “皇帝封禅遇雨?”

  不少人第一次聽聞此事,頓時來了興趣。過去幾年間,在官府的調控下,臨淄的酒價翻了好幾倍,能來這裡消遣的,基本沒有窮人,齊人本就好議論,這群衣食無憂的人更是如此。

  推杯交盞間,食客們開始讨論起這件“國事”來。

  儒生将他從師長處聽聞的消息告訴衆人,從秦始皇不用儒士之言,違背古代慣例,用秦地關中夾雜“戎狄之俗”的禮儀去封禅,再到泰山頂上的風雲色變。

  幾杯馬尿下肚,年輕儒生膽子也大了起來,最後竟然叫道:“我的師友說了,泰山有靈性,不會接受德薄之君的封禅。當年齊桓公都沒資格,何況這所謂的秦始皇帝,依我看,他也不是真的天命之子!”

  此言一出,酒肆一片寂靜,接着響起了一片贊同,臨淄人的日子在秦朝統治後,降低了幾個檔次,他們的不滿早已沉積心中,雖然不敢有什麼行動,但卻可以付諸于語言發洩,優繡也隻是飲着酒,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儒生受了鼓舞,再度叫道:“皇帝無德暴戾,卻強行用戎狄之禮封禅,惹怒了上天,降下驟雨警告,依我看啊,就像晉平公強聽《清角》一樣,接下來幾年,天下恐怕要生變亂了!”

  “然也!”衆人紛紛向儒生敬酒。

  唯有幾個機靈的人,發現這間酒肆裡讨論的話題越來越不對勁,便将幾枚半兩錢放在案幾上,開始往外走。

  但還不等衆人離開酒肆,一陣齊刷刷的腳步,便停在了外邊。

  一群秦卒圍住了這裡。

  齊人們勃然色變,優繡連忙站起身來,想要從後門跑,卻發現那裡也被堵了,酒肆老闆聞訊出來,亦面如土色。

  一群黑衣秦卒就持着劍,如狼似虎地走了進來,将兵器對準所有食客。

  接着,便是一個戴法的秦獄史走進酒肆,掃了裡面的人一眼,目光定在優繡和那已經喝醉的儒生身上,冷笑了一下,一揮手道:

  “在這酒肆中以古非今,诽謗陛下的人,全部抓起來,一個都不能跑!”

  ……

  秦始皇已離開了稷下,莅臨臨淄城内的“行宮”,其實就是過去的齊王宮室。

  齊人喜好奢靡,從姜齊開始,幾乎每一位國君都會造一座專屬于自己的高台,田齊的曆代君王也繼承了這項愛好。所以臨淄城西南的宮城内,如同金字塔般屹立着無數高台建築,台基都很寬大,四周以圓滑的石塊鑲嵌,放目望去蔚為壯觀。

  秦始皇住在大室殿,這裡是齊宣王所建,占地百畝之廣,上面的廳堂也很大,足足有三百個房間。這個工程是如此浩大,憑借齊國之富裕,建了三年也沒蓋成,如今卻便宜了秦人。

  大室殿廳堂内,随皇帝東巡的群臣,以及臨淄的主吏都在,氣氛有些肅穆,仿佛一場大戰在即。

  “這的确是一場戰争……沒有硝煙,卻影響深遠的生死之戰!”

  黑夫站在殿内中段位置,暗暗歎息。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群在泰山腳下等待的儒生聽聞秦始皇封禅為風雨所阻,竟出言譏諷之,要是背地裡說說也就算了,但有幾個大舌頭,竟通過書信等方式,将此事傳到臨淄,鬧得滿城皆知。

  不作死就不會死,在秦始皇和秦吏眼中,公然質疑秦的合法性,說皇帝“德薄”,這顯然是對皇帝權威的一種挑戰!聞言大怒,立刻授意李斯和臨淄官員,派出人手,但凡有議論此事的人,就統統抓起來,那些傳播流言者,按照诽謗罪論處。

  臨淄郡守、丞正在禀報這幾日在臨淄城中的逮捕行動。

  “陛下,臨淄之中,敢在酒肆街巷非議封禅者,已盡數緝拿!”

  按照優繡等人的口供,官府追根究底,找到了最先洩露消息,诽謗皇帝的一位博士,又從他牽連出十數人,多是儒士。這樣一來,七十博士,十去其二,其他人也人心惶惶,畢竟在皇帝将他們撇在泰山腳下後,抱怨的話大夥或多或少都說過。

  按照律令,最先散播謠言的人犯了诽謗罪,嚴重的可能要斬首棄市,其他附和者也要定個聚衆鬧事的“群飲”罪和知情不報罪,或是罰款,或是做刑徒,發配去修骊山陵。

  但秦始皇不欲就此作罷,讓群臣聚集,讨論此事應該如何處置。

  作為儒生的靠山,左丞相王绾難辭其咎,但在議事時,他還是堅持認為,這次的事隻是一小撮不懂事的儒生心懷不滿,一一找出來,加以懲治即可,但不必牽連所有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