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第6頁)

  他說的沒錯,秦律裡對煎賣私鹽的處罰極重,一旦發現,要“斬左趾”,将犯人的左腳大拇指砍掉,可惜利潤實在太高,故屢禁不止。

  不過,并不是所有諸田,都能和私鹽攀扯上關系,比如即墨田氏,就謹慎得很,黑夫很難找到他們的把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欲治諸田,都不必找理由,隻憑他們乃田齊公族這點就夠了……”

  黑夫很變通,他早就給諸田找好罪名了:堵塞舉薦之途,欺上瞞下,慫恿儒生、百姓與官府對抗,甚至同海外反秦勢力有勾結,給反賊資助和傳遞消息。一些豪強,如即墨田氏,還借貸與百姓,市恩于黔首,居心叵測!

  黑夫的建議很簡單,借東巡之威,将諸田連根拔起,遷往關中安置!

  他舉起酒來,笑道:“此乃快刀斬亂麻之策!”

  諸田盤根錯結,若要與之一一周旋,實在難以理清,黑夫隻幹掉為首的夜邑田氏,威懾諸田,随即隐忍不發,避免他們狗急跳牆。

  一直留到皇帝東巡,再狐假虎威,将他們統統趕走!

  黑夫的打算是,皇帝離開膠東時,膠東将再無諸田,而空出來的土地,可以繼續征募闾左、雇農耕作。

  到那時,他真正的治郡計劃,才能正式開展……

  “郡守之策,平深以為然。”

  陳平道:“治豪貴當以烈,但治民,當以緩,以柔。”

  說到這,他卻欲言又止。

  黑夫覺察到了自己首席謀士的心思:“你聽說什麼了?”

  陳平回答:“下吏聽聞,在下密時,郡君與内兄(張蒼)給陛下獻了新的曬鹽之法,但内兄又力主對官鹽征以重稅,以補償少府虧空。”

  黑夫知道了,陳平對此似有不同的看法,他一向很鼓勵手下人發表自己的意見,便笑道:

  “此處并無外人,你說的話也不會傳到張蒼耳中,有何想法,盡管說來!”

  “唯。”

  陳平作揖,開始闡述自己的看法:“平出身卑微,深知黔首食鹽不易。”

  他給黑夫算道:“一個五口之家,一個月最少吃鹽15升,便是一鬥半。天下戶數六百萬,口三千餘萬,故需鹽百萬石,但據我所知,海濱、巴蜀、塞外、河東,全天下的鹽産量,不過六七十萬石,就算郡守的曬鹽法傳遍膠東,也不過能多産十萬石,杯水車薪。”

  天下還有三十萬石的食鹽缺口,也就意味着,這世上許多人是吃不夠鹽,甚至壓根吃不上鹽的……

  這還是平均算的,實際上,和财富一樣,有許許多多的鹽,集中在少數人手中。貴族豪強家裡用鹽腌着數不清的肉食,火腿鹹魚一應俱全,窮人卻為吃不上鹽,沒氣力幹活而犯愁。

  “中原尤甚,不管是河東鹽還是燕齊海鹽,賣到梁地,都貴如糖蜜。”

  說到這,陳平心有戚戚,他們家雖然窮,卻不算最苦的,在陽武縣,有的人家買不起官鹽,私鹽也買不起,怎麼辦?逼急了,隻能用豬圈、旱廁的牆土熬鹽。

  他們跑去掘人牆土,把土打碎,泡在水裡,數天後将泡土的鹵水用布濾出,放到鍋裡去熬,水熬幹後,鍋裡剩下的便是硝鹽。

  這種硝鹽吃起來有些苦澀味,吃多了還會中毒,但好歹能救急啊。長此以往,還在底層産生了一些學問:把有鹹味的與酸味的或苦味的泥土配合起來,這樣熬出的鹽比隻用一種味道的土熬出的鹽質量要好……

  光是聽聽就覺得心酸,陳平這還是比較收斂,沒有講更令人作嘔的“尿鹽”“糞鹽”。

  這些土鹽隻能應付一時,吃完之後,又要七八天,甚至一月都吃不上次鹽,于是闾左們年紀不老,卻頭發變白,四肢無力,身體浮腫,更有各類怪病接踵而至。

  如今膠東有了曬鹽法,讓鹽産量增加,成本降低,在陳平看來,這本來是讓鹽價回落,使更多人吃得起鹽的好機會。

  但随着張蒼獻上的“取之于無形”之策,不管生産再多的鹽,官府恐怕也不會将壟斷的鹽價降低一錢!

  陳平每說一句,黑夫的面色就凝重一分,南郡是比較幸運的,位于巴蜀下遊,長江将巴蜀井鹽源源不斷地運到安陸。就算窮人買不起,也能靠雲夢澤裡水産動物的血肉補充鹽分,所以缺鹽病不算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