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10頁)

  好不容易抵達約定會師的地點,卻不見友軍蹤迹,隻有一地殘破的帳篷和軍旗,還有遠處巨獸的怒吼……

  桂林軍損失了主将,在越人襲擾下損失不少,隻能倉促而退。他們倒是保全了自己,卻坑慘了蒼梧軍。當蒼梧軍抵達被稱為“象地”的群山時,迎接他們的,是駱越人的伏擊,是騎着大象的矛手……

  楚地雖時常有大象出沒,但都是野獸,偶爾到林子邊的村莊踩踏莊稼。可嶺南不同,駱越人曾是“十二國”之首,主要原因,是他們掌握了一項絕技:馴象!

  這也是秦軍第一次與象兵打照面,駱越雖無堅甲勁弩,但光是奔走的巨獸,就驚得秦人馬匹四散奔逃,世界在晃動,心智也逐漸失衡,士卒們目的口呆,再無戰心。

  象地一戰,秦軍前鋒敗下陣來,蒼梧郡的都尉久久不見桂林軍來彙合,料定他們已敗,也萌生退意,開始撤兵。

  可這一撤,卻硬生生将秦軍帶入了地獄……

  駱越人緊追不舍,左右的密林中,則是西瓯人的滋擾襲擊,卻總是不露臉,隻有秦人不斷中箭倒下,氣呼呼地追進森林的,也再沒回來過……

  在持續不斷的戰鬥中,秦軍都尉死于一場夜襲,餘部開始潰散而走,東南西北亂跑,等天亮時,陳嬰發現,他們迷了路,身處一片陌生的叢林中。

  摸索了半日,總算回到了原先的小道,這批掉隊秦軍被一名率長重新收攏起來,得兩千人,眼看找不到自己的上級指揮官,他們隻能相互抱團,向北走去。

  北上之路,數千遊魂似的隊伍迤逦而行,浩瀚的原始森林中,零零碎碎的日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落在地上,人們的腳下散發着一股股落地樹葉和腐爛樹幹的臭氣。

  七八月的嶺南,時晴時雨。有時候,烈日把大地烤得像蒸籠似地,在森林裡悶得甯人窒息,一個月沒洗的衣裳緊貼身體,由于出汗過量,士兵們口幹澀發苦,舌頭根貼着上腭,喉嚨能噴出火來,遇到林中積水,争先恐後地去喝。

  結果到了晚上,便統統鬧了肚子,腹瀉不止,到天亮時,已經死了十幾人,剩下的也渾身污穢,癱軟走不動路了。

  随着身後大象的吼叫越來越近,衆人不得不抛下重病者,吸取教訓後,他們隻敢飲活水。

  還有雨水。

  天氣變幻莫測,雨季再度襲來,遮天蔽日的密林也擋不住雨水傾瀉,天空像是被捅破一般,叢林變成一片澤國。士兵們缺乏雨具,也無處藏身,隻能任其沖刷。

  松軟的泥土經雨水浸泡,更加難走,一腳踩上去,軟泥沒及腳背,像陷在沼澤裡。掉隊的人越來越多,行進序列和部隊建制也被打亂,各部隊混雜相間,埋頭朝前趕路。

  但絕望繼續襲來,山洪沖毀了來時的路,秦軍隻得改道而行,他們開始迷路,整天在森林中打轉。

  渾身塗着泥彩的西瓯人仍不時出現,像鬼魅一般,殺死數人又離開。他們的襲擾造成大量傷亡,但更多的人,卻是被“山林”殺死的。

  未下雨前很少見的螞蟥,雨後螞蟥遍地皆是,不斷向人攻擊。嶺南的旱螞蟥在未吸人血時像一根繡花針細小,它們一頭吸在小草或樹葉上,一頭懸在空中搜索,秦卒走路擦着小草或樹葉,它立即吸附在衣服上或手腳上。初時人無感覺,等旁人瞧見提醒時,螞蝗已吸飽血,有一指粗寸多長,猙獰可怖!

  白天已如此艱難,到了晚上,原始森林裡更是恐怖。那些白天藏匿在草叢中的蚊蟲撲面而來,巨蚊有蜻蜓大小,飛動時發出低沉的嗡嗡聲,無論怎麼驅趕,它都會伺機歸來。又尖又硬的長嘴刺入人體,片刻時間,就能把幹癟的肚皮充盈成一個鮮紅的血球,而被刺的地方立刻起個大包,又痛又癢。

  蚊蟲是疾病傳播的載體,到了此時,熱帶雨林中真正意想不到的可怕災難也接踵而至:腳氣、恙蟲病、斑疹、傷寒、瘧疾、痢疾,每天都在無情地折磨着這支軍隊,讓一條條生命倒在半途。

  當陳嬰他們再度找到北上道路時,發現這已有友軍撤離的痕迹:每天都能看到幾十具屍體,一般是單個的,而在被瓯越人襲擊的宿營地,則是連片成堆,屍橫相聚。

  初死時,人的膚色是慘白的,兩天之後,特别太陽暴曬,雨水澆灌後屍體膨脹,皮膚變黑,潰爛淌膿水,接着,蒼蠅雲集,滿身蛆蟲或螞蟻,不久隻剩下一架白骨。

  大軍這時候已斷糧一月,初有戰馱馬百匹,入山後逐日宰殺食殆盡,偶爾打到野獸塞牙縫,更多時候,就隻靠野菜、竹筍、芭蕉等充饑。實在沒得吃,苔藓也能放進嘴裡,再用涼水灌滿腸胃,直餓得頭暈腦昏,眼冒金星,雙腿發顫。

  為了活命,便有人偷偷割路邊死去的袍澤人肉充饑……

  陳嬰和手下人也吃了,或許是報應,吃得最多的屯長病了。原本健壯的他,常突然倒地呻吟、發抖、流淚,但隻要在地上躺上半個時辰,便自動消除,可以繼續行走,隻是再無法進食,吃一點東西就會嘔吐。

  随着病情加劇,屯長發作越來越嚴重,間隔越來越短,最後轟然倒地,不斷陳嬰他們怎麼拉怎麼拽,都走不動了。

  臨終前,屯長淚流滿面,說就算餓死,也不該吃人肉的,他哆嗦地指向東陽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說:

  “百長,我—好—想—回—家!”

  衆人甚至都沒時間埋屍體,隻能将他推入深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