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時,陳嬰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隻剩二十多了,楚人有規矩,狐死首丘,人死歸鄉。
在臨死前,手下們對陳嬰說,既然屍體帶不回來,那便砍了他們的手帶上,希望能帶回老家安葬。
于是,每死去一人,陳嬰就砍了他的手,用火燒一燒,插在背上的筐裡,每走數十裡,就會多出一根……
異常低落的士氣也像瘟疫一樣在隊伍中蔓延,他們已經不知走了多久多遠多久,隻是下意識地蹒跚前行。
陳嬰默默數着,當背上的筐裡裝了十根死人手時,一行人,終于回到了秦軍控制的哨點!
哨所的率長驚訝地看着這群從山林裡走出的秦兵,蓬頭垢面,瘦骨嶙峋,不成人樣,隻能相互攙扶着,跌跌撞撞前行。
陳嬰隻記得,那率長對他們說的話。
“快三個月了,汝等居然還能活着走出來!”
他們,是蒼梧軍一萬人裡,最後一批走出這片綠色鬼蜮的兵卒!
陳嬰狼吞虎咽吃了一頓後,便睡了過去,在夢裡,他依然在森林裡跋涉,拼命想爬出一個堆滿白骨和人頭的泥潭深坑,但一隻隻枯槁的手卻在拉扯着他的衣服,那些屈死的魂靈,在大聲對他嚎叫:
“百長!我也想回家!”
醒過來後,他們被送回蒼梧,卻見昔日滿員的營帳,隻剩下寥寥十九人!
蒼梧軍開進時浩浩蕩蕩,蜿蜒曲曲,出來時卻寥寥無幾,一萬人,竟隻活了兩千多!
活着的人眼神空洞,依然沒從那噩夢的經曆中緩過來,更有人喃喃自語道:
“秦皇帝,是故意讓吾等楚地之人,來南邊送死的麼?”
……
聽完率長的彙報,趙佗默然了,主帥陣亡在前,蒼梧軍也損失慘重在後,這意味着,屠某人平定西瓯,進攻駱越的計劃,徹底以失敗告終,連他自己也打進去了。
那率長道:“都尉,眼下該如何是好?若西瓯、駱越聯合來犯,吾等是撤是守?”
“棄地乃大罪。”
趙佗一歎:“以吾等之力,守住桂林、蒼梧應不在話下,若是南越那邊的兩軍能來增援……”
虎會卻道:“我在蒼梧聽聞,南越那邊也出事了,眼下隻能自保。”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趙佗默然半晌,隻得道:“既如此,那便隻能各自為戰了。眼下,屠将軍的死訊,也該傳到皇帝耳中了,等吧,等朝廷再派一位新的将軍,帶着增援,來收拾這爛攤子!”
的确是爛攤子,一片糜爛,這便是秦軍面臨的情況。吃了場大敗後,各地本已歸附的越人,重新造反殺吏的不在少數。
在趙佗建議下,西路秦軍收縮了陣線,除卻桂林、蒼梧兩座城池外,外圍的小據點統統放棄,省得被越人各個擊破。
但也有不少秦卒沒來得及撤回來,成了汪洋中的孤島,也不知他們能堅持多久……
虎會道:“若非趙都尉,大軍恐怕更要損失慘重,眼下,西路軍的軍吏們,都希望能由都尉來做吾等主将!”
趙佗的決斷救了他們的命,衆人自然心存感激。
“我算什麼?”
趙佗笑了笑,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太年輕了,在西路軍幾名都尉裡,都要排末尾。隻因他曾斬西瓯君,立下大功,又長期鎮守南疆,熟悉當地情況,其餘都尉才肯聽他一言。
“主将想都别想,但統帥西路的副将,若能得一人舉薦,倒也不是不可能……”
率長一愣,想起一人來:“都尉說的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