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放下奏疏,不動聲色,讓谒者宣公子入殿。
他很清楚,喜、茅焦、蒙毅,甚至還有蒙恬,在這些人眼裡,自己近年來一直在做錯事,而扶蘇,是未來能補救“錯誤”的人。
皇帝被喜直指瘡痛的震怒,變成了心裡陰冷的邪火。
“壞人朕當,好人你做,是這樣麼?”
但事實卻是,壞人沒那麼好當,好人的名聲,也沒那麼便宜就能掙到!
“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為此人求情!”
皇帝高坐君榻,而公子扶蘇由趙成及谒者引入殿中。
秦始皇沒有讓衆人退下,宮女侍者們就戰戰兢兢地侯在門口,今天皇帝心情不好,隻能乞求待會千萬别有一場父子沖突。
秦始皇性情越發乖戾,半年來,宮中每隔幾日,都會幾個看到不該看,聽到不該聽話的寺人宮女,人間蒸發,公子扶蘇挑這時候谒見,真是糟糕極了。
扶蘇年青時長得很像他母親,芈妃,而現在他年近三旬,留了須,舉手投足間流露的楚式貴族氣派,又總讓秦始皇想起一個人:昌平不過算起來,自從開始将行蹤神秘化後,秦始皇已經兩月沒見扶蘇了,胡亥倒是常帶在身邊。
中規中矩的行禮,近前後,扶蘇在五步外下拜:
“扶蘇今日此來,是想懇請父皇,懲處一人!”
他沒有大喊什麼“主明臣直,恭喜父皇得一直臣”,倒是出乎了秦始皇的意料。
“哦?是誰得罪了一向寬厚仁德的長公子,你想懲罰誰?”
扶蘇擡頭,看着已數月未見的父皇:“正是禦史府的侍禦史,喜!”
……
“陛下根據群臣之才,授予職事,依照職事責求功效。功效符合職事,職事符合主張,就賞;功效不符合職事,職事不符合主張,就罰。”
扶蘇說明了他認為,必須懲罰喜的理由:
“扶蘇聽聞,韓昭候晝寝,身邊兩個小吏侍候,一個典冠,負責戴帽;一個典衣,負責穿衣。典冠看着韓昭侯睡覺冷了,就給他蓋了件衣裳。後來韓昭侯醒了,問是誰蓋的。左右回答:典冠。于是,韓昭侯把典冠與典衣都處罰了。”
“處罰典衣,是因為他渎職;處罰典冠,是因為他越職。”
“如今喜身為侍禦史,本該糾察官吏,卻幹了谏議大夫、博士的職事,向陛下進奏疏谏言,且不論他說的有無道理,侵官之害甚于寒,故喜當罰也!”
秦始皇淡淡地說道:“那當如何罰?”
扶蘇道:“律令自有章程,輕者奪職,重者遠谪。”
“不管如何,喜的罪過,都不至于死,是麼?”
秦始皇看出來了,扶蘇這是以退為進啊,與先前強谏的做派,真是大相徑庭。
秦始皇搖頭道:“這是《二柄》裡的話啊,你開始看《韓非子》了?”
“是。”
“你過去不是一向拒絕麼?不是一直讨厭韓非之言,覺得那是遊說主上學會虛僞,玩弄陰謀權術,不合君子之道,極為不齒麼?”
扶蘇道:“那時候扶蘇少不更事,後來才知道,韓非子所講的,不止是術,還有法和勢,扶蘇還曾在府庫裡,找到過他與父皇的對話……”
自己與韓非的對話?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秦始皇閉上了眼睛,回憶那有趣卻又吃力的對話,有趣在于韓非所述與秦始皇所欲幾乎完全契合,吃力是因為,韓非是個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