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6頁)

  此時,圍着木棉布裙,田間地頭收稻的越人看到如山一般龐大的樓船殺到,都站在田地裡目瞪口呆,直到秦軍兵卒登岸,才連忙逃竄……

  “你看到南越人的戰船了麼?”

  黑夫問侄兒尉陽。

  “也是奇怪,一艘未見。”

  尉陽有些詫異,他聽說,居住在入海口附近的“蛟部”,以船隻衆多而出名,水上力量不亞于閩越,但舟師行駛至此,為何不見它們來迎戰?

  黑夫卻知道這是為何:“我已令共敖等人、帶着武昌營的數萬大軍,走北江道抵達四會,安營紮寨,打造船隻,一副要越江渡海來攻的姿态。這附近越人諸部所有的船隻、青壯,都去了四會,阻擾秦軍去了,在這沿海地帶,隻剩下老弱婦孺忙着割稻……”

  上一次秦越戰争裡,越人避戰的手段有二,一是欺負秦人不擅長山林作戰,逃進深山老林,二是欺負秦人不習水性,劃船到海島上,這次多半也會故技重施。但不論是哪種,都需要足夠的糧食,越人是打算拖一拖,等晚稻割完,打成谷子,再帶着逃匿,不然光捕魚摘果打獵,可養不活全部人口。

  但他們萬萬想不到,秦軍竟有兩支,明伐暗渡,如神兵天降,從海上過來——因為消息閉塞,他們連鄰居閩越已被黑夫拿下都不知道。

  黑夫令尉陽打起旗号,讓任嚣、東門豹、吳芮等一衆戰将過來開會。

  “郁水過了四會後,又分為三條河道入海,故大軍亦要一分為三,各走一條,但凡遇上越人村寨、據點,便派遣陸師去攻占,擄其老弱婦孺,舟師則直撲四會,乘越人青壯船茷齊聚時,将其一舉殲滅!畢其功于一役!”

  這就是黑夫的計劃,那樣一來,南越最強大的蛟部、羊部便能一戰而滅,省得他們再跑到森林海島中打遊擊!

  衆将應諾而去後,奉命專門載着數千人,去抄越人老家,擄其老弱婦孺的尉陽卻來找黑夫,欲言又止……

  黑夫立刻猜出自己這個雖經曆戰陣,卻因為太順,不識人世險惡的侄兒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對要去做的事感到不齒?”

  “不敢,隻是覺得,我恐怕更願意去與越人主力作戰,而不是……而不是襲擊老弱婦孺。”

  尉陽的确有些躊躇,他加入舟師數年,隻打過滅滄海君一場仗,那是打着懲戒謀逆賊子而行的誅伐,并無過多殺戮。

  眼下黑夫卻不加掩飾地,讓他去幹類似強盜海寇才做的事,尉陽一時間有些難以接手,覺得這不是“正義之師”該做的。

  對家人,黑夫稍微更有點耐心,他讓尉陽坐下,并叫住了一旁準備開溜的陸賈:

  “陸生,過來,跟吾等講講宋襄公的故事麼?”

  陸賈隻好站住,說起那件春秋往事來……

  “于是,宋襄公拒絕乘楚軍渡泓水時半渡而擊,說,吾等号稱仁義之師,怎麼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接着,又放任楚軍排兵布陣,雙方正面陣戰,結果宋襄公大敗,還被楚軍射傷了腿,但他又說,我是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這便是仁義之師,豈能行此乘危扼險之舉哉?”

  說到這裡,陸賈略一停頓:“但宋襄公之兄子魚卻說,兵以勝為功,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哪裡會講究什麼君子之道……”

  黑夫看向若有所思的尉陽:“你覺得宋襄公和子魚,誰說得對?”

  “子魚說得對,兵者,詭道也,以勝為功,身為将吏,不能有不忍之心……”尉陽有些羞愧,他竟然懷疑起仲父的命令來。

  黑夫道:“不是我不想為君子,讓秦軍做仁義之師,而是因為,這就是戰争。越人并無常兵,但也可以說全民皆兵,從秦軍第一次南下起,戰争便不僅限于雙方兵卒青壯,那些老弱婦孺,也極其兇悍骁勇,哪怕是半大的孩子,會用弓矢,用劍,用木棍來暗算秦軍,若放任她們逃走,後患無窮。”

  他拍了拍尉陽,讓他放下心結,去準備出發,笑道:

  “而且,我又不是要汝等殺了她們,隻要放下武器,不再反抗,便可留其性命,驅使彼輩割完稻谷,帶着一起,去番禺與我彙合。”

  去到番禺後又要如何處置?黑夫沒說。

  尉陽應諾而去後,黑夫卻負手站在樓船上,忽然問陸賈道:

  “陸賈,儒家講究‘有教無類’?”

  “是,此乃孔子之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唯君侯這樣的上知者,與不能辨菽麥的下愚者不移,至于吾等這種居于中間的普通人,其賢愚,都是可以通過教化改變的。”陸賈小心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