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第6頁)

  他又指着身旁年四十許的白面士人道:“不過這位,雖與我同氏,卻非同族,而是名士朱英之子……”

  “朱英?”

  尉驚知道點楚地故舊,遂道:“莫非是春申君門客,那位提醒黃歇小心無妄之災,建議他先下手除去李園的門客朱英?”

  “正是家父。”

  尉驚嗟歎:“若春申君聽了令尊的話,搶先除去李園,恐怕也不會死于小人之手,死于棘門之外了。”

  朱成對尉驚印象大好,見禮道:“家父見春申君不肯聽良言,心知他必死無疑,便離開了壽春,來到邾城避難,隻因當初正是家父相勸,春申君才善待朱氏一族,才到此不過數年,秦伐楚,取邾,吾等便成了秦民。”

  通過言談尉驚也弄明白了,正是朱成勸朱方一家舉兵助南征軍的。

  “上個月,吾等見對岸的鄂城慘遭亂兵蹂躏,吾等在鄂城的産業毀于一旦,衡山守卻坐視不管,江上浮屍不斷,今将軍奉武忠侯之命伐取邾城,若戰事曠日持久,吾等兩家所受的損失也越大。”

  朱方本是鄒國公族,朱成的祖輩則是魏人,客居楚地而已,所以他們對楚或者秦,感情都不是很深,最大的希望是在本地安居樂業,保全家族。

  “二位且放心,家兄舉兵,是為了靖國難,除奸臣逆子,誅惡吊民,不驚擾良民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種地的照常種地,都不會耽誤。”

  順便,他又為黑夫宣揚了減租焚券等事。

  這下二朱放心了,秦朝,尤其是地廣人稀的江南鮮少佃農,因為理論是土地屬于國有,不得随意買賣,官府通過各層官員向所有百姓黔首收租子,減租對當地豪長大族來說,是好事而非壞事,他們當然舉雙手歡迎了。

  雖然不知道南征軍能不能成事,會不會很快遭到朝廷鎮壓,但起碼要把眼前這一關過去了,對尉驚提出的“借糧”之事,在朱成勸說下,朱方也一口應承下來,獻出糧食兩萬石,并一再推讓,說是不用還了。

  尉驚卻固執地給他們寫了“借條”。

  “家兄說了,南征軍是義師,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二位勿要讓我為難!”

  ……

  “這朱成倒是個識時務者,我可以向仲兄亡命之徒勇不可擋,在城内輕俠配合下,很快就擊潰寥寥數百縣卒,攻占了六縣。

  随之而來的,便是殘酷的報複。

  畢竟從楚國滅亡至今,他們已經做了十餘載亡國奴,受夠了秦吏趾高氣揚,将輕俠踩在腳下的日子。

  一場屠殺之後,縣令、尉、丞,以及一衆秦地移民的屍體,多達數十百具,都扒了衣裳,整整齊齊挂在城頭,其首級則堆在門外,做成了京觀,每每路過一個楚人,都會在此小便,對其加以嗤笑羞辱。

  “賊秦吏,刑我父兄,孤吾子弟,斷人手足,還在吾等臉上刺字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黥布本名英布,他臉上是醒目的墨字,頭發被髡過,重新養長後也不紮髻,如同師鬃,古銅的膚色是常年勞作的結果,手背、腳踝上還有明顯的桎梏痕迹。

  他曾是奴隸,兩年前被押送到骊山服勞役,卻在半道宰了押送的官吏,帶着七八人匿身山林,結果因為朝廷的苛政重徭,投靠他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竟得七八百人。

  如今英布已經靠手中的劍,恢複了自由身,并要做一番大事!

  英布占據了縣寺,與一衆手下箕坐于昔日審案的公堂上議事,商量往後的出路。

  當聽到手下人慫恿自己“稱王”時,英布發出了哈哈大笑。

  “我年少時,有位外來的客人為我看相,說我當刑而王,也就是受刑罰後稱王。”

  他摸着右臉上的墨字道:“六年前,我因為任俠之事,犯了法,被判處黥刑,那令史給我上刑時,我不懼反笑,欣然道,人相我當刑而王,便是眼下的情形?”

  “當時那令史哈哈大笑,對我大加譏諷,可如今,他給無數人刺過字的手,已被我斬下,頭顱則當成蹴鞠來踢。”

  “然也,兄長當為王!稱六王如何?”

  有個被割了鼻子的刑徒甕聲甕氣地說:“還是英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