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4頁)

  李斯道:“不錯,今上早就想對他動手,隻苦于沒有借口。恰逢江州城破,黑夫施展離間之計。蜀郡已投黑夫,蜀中兵塞葭萌關,劍山險峻,連猿猴都過不去。黑夫又遣偏師入漢中,取西城,堵米倉道。道已絕,巴蜀的真實情形根本傳不到關中,于是馮劫究竟是死是降,遂成了謎,馮去疾是百口莫辯了,再牽扯上公子高……”

  “于是,善于揣測上意的趙高,遂極力将案情擴大,以馮劫牽扯馮去疾,又攀扯公子高,為今上除去心中的刺,好讓今上更加信賴他,以達到權傾内外的目的!”

  三言兩語,便将此案撥雲見霧,扒拉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曾經斷案如神的李廷尉。

  李于皺眉:“但馮去疾一向德高望重,他若無辜被殺,恐怕關内關外的秦吏士卒,皆會寒心啊,陛下為了除去沒有實際威脅的公子高,卻要搭上對大秦忠心耿耿的馮氏,當真值得麼?”

  他有些想不通,如今大敵當前,黑夫一旦入關,到那時不管誰身居高位,都會被清算,這種情況,不該一緻對外麼?

  李斯冷笑:“今上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

  總之,那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始皇帝也是病糊塗了,或者是沒得選,竟以此子為嗣而趙高此人,狼子野心,昔時為中車府令時,便極擅揣摩上意,先皇多疑,卻也極其信任他,不惜下場制止蒙毅法斷,救趙高一命。高又勤學書法律令,終得為今上之師,經營多年,終于成勢,這資曆,誰也比不了。有了今上寵愛庇護,這才有了他今日的擅權擅利……”

  或是沒了沙丘之謀的負罪感,他坦然很多,大半年下來,趙高是怎樣一個人,李斯已看得清清楚楚!

  不過對此人,李斯評價卻不高。

  “吾兒,你見過一些府邸中的婦人麼?妻妾相争,猜度夫君之心,教唆孩童欺壓兄弟,善行讒言,勾心鬥角,瓜分家産,為了掌家鑰匙鬧的雞飛狗跳,施展這些小計,皆是一把好手。”

  “但若讓她們将這份聰明用在治國用兵上,便兩眼一抹黑。”

  “趙高便頗似此類婦人,一生的智慧,都用在揣摩上意,争權奪利上了,為政将兵,不過一庸人耳。”

  “他大概以為,對付黑夫,有王贲足矣,馮去疾并不重要,殺了他後,再派一今上親信去前線,也能将轉運糧秣,督後軍之事做好,順便還能更好監視通武侯罷?”

  “真以為這樣,就能輕易抵擋叛軍群盜?嘿,此僚自作聰明,今日還故作忠懇,暗中離間我與今上,當李斯真是老糊塗了,瞧不出來?”

  眼看李斯終于說回今日入宮之事上,李于關切地問道:“趙高從中作梗,父親說陛下已疑李氏,他會不會對我家動手?”

  李于有些害怕,他家頗受先皇寵愛,不僅家裡兒子多娶秦公主,女兒則多嫁群公子,比如公子将闾兄弟,就是李氏的女婿。

  他深怕以胡亥的喪心病狂,殺完公子高,又要對其他公子開刀,李家也步了馮家後塵。

  李斯搖頭:“趙高還沒愚笨到那種地步,他與黑夫不睦,黑夫若入關,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他!故趙高能順今上心意,對馮氏和公子高落井下石,卻萬萬不敢動我和王贲。”

  李于這才舒了口氣,但李斯卻反問了他一個要命的問題!

  “吾子,你可知道,馮去疾何罪?”

  李于吞了下口水:“馮去疾……不是無罪麼?”

  “誰說無罪,我當他面列舉的那八條,看似是功,其實條條都是罪!”

  李斯大搖其頭,似是痛惜,又似僥幸:“他的罪就是,太過忠實!”

  “昔者桀殺關逢龍,纣殺王子比幹,吳王夫差殺伍子胥。此三臣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

  “今馮去疾之智不及三子,而陛下之冷酷殘忍,恐怕不亞于桀、纣、夫差。趙高之陰毒詭詐,亦遠勝于崇侯虎、伯嚭。庸主奸佞當朝,而忠臣以忠死,宜矣……”

  “所以,馮氏一族,死于忠誠!”

  直言二世皇帝是庸主,還拿他與桀纣相提并論,這可是诽謗族滅之罪,李于大驚,掀開車簾看看外面,低聲惶恐地說道:“父親,這……”

  “别怕。”李斯笑道:“于兒,汝比汝長兄要聰明,誠如你所言,馮去疾、公子高若亡,群公子必懼而生變,秦吏士卒也皆心寒。”

  “世人見今上行逆于兄長、侄兒,不顧其咎。侵殺忠臣,不思其秧。大為陵寝,殉葬萬人,已背天和。又食言于百姓,厚賦天下。四者已行,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再這樣倒行逆施下去,恐怕連關内都守不住……”

  李丞相喟然長歎:“我唯恐一年半載後,将見寇至鹹陽,麇鹿遊于朝也!”

  李于駭然:“形勢當真如此嚴重?那我家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