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他的是灞上鄉啬夫,一個三十出頭的小吏,在黑夫征當地鄉寺歇腳,喚官吏來拜見時,拱手作揖道:“武忠侯欲直赴鹹陽?”
黑夫理所當然地說道:“楚人已至西河,吾自當速至鹹陽,封府庫,存典籍,撫群吏,安百姓,以衛國都。”
小吏一笑:“楚人哪有那麼快,更何況,這些事,文武之吏可代勞也,但有一件事,非君侯親為不可!”
“何事?”
小吏道:“君侯口口聲聲說自己奉遺诏北伐靖難,今北伐将成,卻過骊山而不入,可乎?”
一語驚醒,雖然嘴上天天說,但打心裡,黑夫都快把這謊話給忘了,眼下差點露餡,蕭何、陳平、随何、陸賈都不在身邊,沒什麼智囊謀主,所以黑夫疏忽了……
黑夫肅然起敬,起身問那小吏:“敢問君如何稱呼?”
“小人韓勝,旁人常喚我韓生。”
韓生見黑夫禮賢下士,進而谏道:
“更何況,鹹陽之民産業在焉,隻要君侯不倒行逆施,自不願生亂,緩緩安撫即可。”
“但那骊山尚有刑徒數十萬,卻巴不得乘亂脫身。如若骊山生變,無君侯親自彈壓,恐将釀成兩年前阿房刑徒之禍啊!”
兩年前墨者行刺始皇帝未果,難以洗清幹系的扶蘇為其部屬所劫,出奔鹹陽,為了延緩追兵,蒙天放還将阿房宮衆多刑徒釋放。
那些民夫、刑徒駭于秦法之嚴,竟不敢動彈分毫,但也有一部分像沒頭蒼蠅般,在關中到處亂跑,犯了許多案子,關中人也自發組織起來與之械鬥……
這是自秦王政九年,嫪毐之亂後,鹹陽陷入的最大混亂,影響深遠,也對扶蘇在關中的名望造成了巨大打擊。
一半人相信他是被冤枉出奔,但那些在亂中遭到損失的關中人,卻笃定扶蘇是真的行刺始皇帝的主謀,畏罪潛逃。
骊山刑徒可比阿房多數倍,若那邊炸鍋,危害也必多數倍!
更何況黑夫得知消息,楚人已從河東進入西河地區,而匈奴也在襲擊北方長城一線,若刑徒亂于内,楚與匈奴擊于外,關中局勢可就真要亂成一鍋粥了。
韓生的話至此還很中聽,可下一句卻難聽了……
“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君侯自視為新秦人焉?楚人焉?”
“若君侯自诩為荊人,隻為取關中之财富子女而返南郡,甘心做一南方伯主,先入鹹陽,自無不可。”
“但若君侯若還是以新秦人自居,欲繼始皇帝之業,再統天下。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肥饒,可為基業,最好還是去先去一趟骊山,再入鹹陽不遲。”
話雖然不太中聽,倒也極有道理,黑夫肅然避席拱手:“若非先生點醒,幾釀成大錯,先生且為軍中主薄,日後必有重酬!”
于是黑夫從善如流,讓屬下繼續北上,去控制轵道、渭橋等要地,自己則帶着親衛數千,往骊山方向而去……
這是似曾相識的路。
前世的一些記憶湧現出來,那時的黑夫還是個窮學生,揣着褲兜在西安遊玩,在某個他早已忘了名的破車站坐了大巴,一路搖搖晃晃,過了灞水後,就能看到骊山峰巒,那裡有華清池的溫泉,可惜他沒錢,未能去體驗一把。
不多的錢,都用在買死貴死貴的秦始皇陵門票了……
不過後來想想,那票可真值。
除了蠻震撼的兵馬俑外,繞着陵山周圍走的一圈,那大概是他與秦始皇的初次接觸罷。
回到秦代後,黑夫出關赴任,也曾沿這條路東去過數次,但那時候秦始皇尚在,與他一日百戰,精神得很。骊山還在動土,所以尚無感覺。
但今日再走,黑夫卻一裡三歎,真有種清明節去為老相識掃墓的沉重感……
在過了灞橋,抵達秦莊襄王夫妻三人陵墓所在的芷陽時,前方卻有數騎匆匆西來,望見黑夫帥旗,下馬拜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