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一邊飲酒,一邊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經曆,陳留人,為楚軍遊說陳留令投降,又加入了魏國,做了個有官銜的大夫,籍此能在魏地自由行走。
“一艘船若是要沉了,上頭的人豈會不争先恐後往下跳?如今那所謂的魏國雖看似還堅固良好,但老夫已看出其内部已生蠢,攝政若以大兵臨之,魏必分崩離析。這世道,良臣擇主而栖,我又料到,攝政若欲東出,必先取河東,或有用得上老朽的地方。”
去疾笑道:“我軍可從上郡攻太原,可出函谷攻三川,或走南陽攻颍川,何以見得必是河東?”
郦食其侃侃而談:“老朽讀短長之書,書中曾載,商鞅說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嶺厄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也……”
“如今秦魏形勢,與秦孝公時極似,隻是秦較那時強了十倍,而魏弱了不止一倍,簡直是以石擊卵。如今關東反王之國,唯楚最強,而趙次之,河東距楚最遠,以河東距楚最遠,楚人難救,卻離關中僅一水之隔,且民心仍然思秦。故攝政東出,必先攻河東,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
此人看的倒是很準,去疾道:“那關于河東,先生有何事可以教我?”
郦食其道:“我可獻上河東魏兵布防之圖。”
“圖在何處?”去疾很關心,但郦食其進來前已被搜過身,并未發現什麼地圖,眼下見郦食其微醉了,遂逼問他。
郦食其腦子卻依然很清明,指着斑白的鬓角,露出了笑:“在這。”
去疾複又坐了回去,顯得不甚在意:“魏軍布防虛實,沒有先生,我軍一樣能弄到。”
郦食其飲完了所有酒,這才抿了一口熱湯,打了個酒嗝:“我知之,攝政派出的間諜,遍布河東,但彼輩多為外鄉人,即便潛藏民間,但卻難以滲透入魏軍之中,更不知魏将喜好虛實。”
“老朽則不然,我這半年來,行走河東,可是與不少人喝過酒,攀過交情的,甚至能為攝政勸降一二人,往後攝政攻到魏地,老朽更能提供各地山川地利,舉薦豪傑英士以為用……”
他話音一轉:
“但以上種種,得見到攝政,方能細言!”
這是個狡猾的老家夥,去疾明白了,這郦食其是典型的縱橫策士,旁觀天下形勢良久,看準誰最可能勝利後,這才懷揣無數情報,奔着功勞來的……
進攻河東,确實是這個冬天的大事,他點了點頭,對長史私語幾句後,讓他帶郦食其去休憩。
老家夥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臨走時還轉過身,意猶未盡地問道:“可還有酒?再送老朽一壺。”
“沒了!”
去疾臉頓時跟黑夫一樣黑:“到攝政處喝去吧!”
過了大概一刻,還不等郦食其打個瞌睡,便有幾個黑衣官吏來到郦食其的住處,一臉肅穆地将他帶走。
這是黑冰台的官吏,專司情報工作。
“攝政在鹹陽麼?”
郦食其上車前滿口酒氣,如此發問,但幾個黑衣武吏卻一言不發,隻默默地将他按入車輿中,連夜往西邊而去。
隻有看着馬車遠去的去疾知道,攝政不在鹹陽,而在戲下北伐軍大營,整軍練兵,進行一些軍事機構的改革,以圖東出。
此外還有件重要的事。
用黑夫的話說就是:“北伐既已成功,北伐軍曆史使命便已完成,是時候更換新番号了!”
第0956章
肱股羽翼
戲下鴻門,土地平闊,若紮起營壘來,最多可駐紮四十萬大軍,一向是秦軍東出的聚集地,早年秦孝公派商鞅東征從這裡出發,王翦以六十萬兵滅楚,也以此為聚集關中兵卒的大本營……
“如我所言,眼下攝政已有雍、梁、荊三州,又有南陽、江東,這兩地加起來又是一州,非要征的話,六十萬有些難,但起碼也能征個四十萬了……”
說話的人叫楊武,三十餘歲年紀,乃是關中下邽縣人,過去在故秦軍隊裡做軍法官,他這個人聰明又勤快,素來善辯,分析起局勢來頭頭是道,在藍田大倒戈中,他是緊随楊喜他們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