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商賈之後,不似郦先生,放眼天下。”
猗平笑道:“我的目光,隻放在腳邊,這百裡之地……”
“南風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溫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他吃着解池的鹽長大,他愛這片土地,知道自家的繁榮根基來自于何處。
“待河東平定後,還望郦先生能舉薦小人,讓我能觐見攝政,小人所求不多……”
他伸出小拇指,笑道:“隻求像先祖一樣,将本縣這片小小池塘,承包下來。”
……
而此時此刻,猗氏縣西面百多裡外的蒲坂,一場單方面屠戮的大戰才落下帷幕。
作為河東郡守,去疾來遲一步,他站在戎車上,來到一片狼藉的戰場中,這兒處處都是魏兵缺了腦袋的屍體,從他的位置遠眺,還能看見河岸上高高壘起的京觀,以及人人手上都沾血,卻嬉笑怒罵的西河之師,登時皺起了眉。
“芮城斬首八千,幾無一人走脫。”
“蒲坂斬首一萬五千,未留一個俘虜……”
而殺魏人沖在最前面的,無疑是董翳手下的西河之師,作為統帥韓信對這種做法持放任态度,因為這一點,是攝政定了性的——此戰以攻人為主!
西河是痛快了,但在去疾看來,這不過是仇恨之輪轉了一圈,回到原來的起點罷了。
去疾卻喃喃道:“但可一而不可再啊,武安君斬天下首,的确摧垮了六國的力量,但也為秦積了天下之怨,六國皆仇之。”
“而現在攝政為三軍定名号,追求的是定于一,而不是西河人對六國的複仇,再放任彼輩這樣斬盡殺絕下去,是要逼着六國之士站到我軍對面去,死戰到底麼?”
第0962章
仇恨之輪
十一月下旬,河東的兩場勝利傳到鹹陽時,引發了滿城奔走相告,關中人欣喜不已,恍惚間,好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始皇帝的東征大軍攻滅某國傳回捷報的場景中。
“攝政定也能再掃六國罷?”
“什麼六國,不過是一些群盜,看彼輩将西河禍害成了什麼模樣!”
多虧了黑夫搞的輿論宣傳,西河的慘相被誇大後告知全關中百姓,讓他們生出了切膚之痛,聽說西河之師的各支部隊,在計算首級後,在大河邊用敵人的首級堆了許幾個大京觀,都不由直呼痛快!
更有人叫嚣道:“當年始皇帝未曾殺絕的六國餘孽,這次定要屠個幹淨!”
這種“民族主義”的情緒渲染了許多秦人,内戰以來的迷茫一掃而空。
但在朝的那些來自關東籍官吏聽聞此事,就有不一樣的感受了。
甚至有個來自齊地的博士伏生提出,西河之師不留俘虜,統統殺戮的做法太偏激了,他進一步提出,應該取消上首功制度,理由是秦人首功“太野蠻”,太駭人聽聞了,應該像古時候那般,文明一些,起碼要改以割右耳來計數。
連伏生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上書還真受到了攝政的重視,還點了他到偏殿裡陳述,結果才進門,卻見攝政似笑非笑,一副看戲的架勢,良策有許多個出身秦地的獄吏瞪着他,其中更有剛從函谷關回來的司馬欣,對着伏生就是一通怼。
“豎儒,誰告訴你隻有秦才以斬首論功的?”
接下來是漫長的辯論,司馬欣雖然貪财而無原則,卻還是有點本事學識的,從春秋時齊國人割吳國人腦袋,說到齊技擊的論功規則是:“得一首者,則賜贖锱金。”證明齊國也并非什麼“文明國家”,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耳。
“唯一的區别,便是秦之斬首論功公平公正,于是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贲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
司馬欣對黑夫道:“攝政,首功乃秦軍立軍之基,若如這儒生所言,反而會更不公平,婦人之耳與青壯之耳,染了血污,沒那麼容易區分,徒令婦孺也遭到屠戮罷了。”
畢竟為了争首級,武器揮向自己的不在少數,黑夫又不是沒經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