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第7頁)

風口

  攝政元年,十二月下旬,洛陽也下起了鵝毛大雪,從北邙山到大河岸皆是一片雪白。即便如此,洛陽商賈師史等人,依然冒着雪,焦急地等在西城門處,對着馳道西邊翹首以盼。

  洛陽是周天子之城,也是工商之城,此地位于天下之中,東賈齊、魯,南賈梁、楚,做生意十分方便。雖然所謂的周王不過是傀儡,但好歹有天子名号,而中原諸侯達成了平衡,雖然各自之間狗腦子都打出來了,但好歹還有底線,達成了默契,不來洛陽打秋風,這座城市在紛亂的戰國,竟維持了兩百年的和平……

  這便造就了洛陽的工商業十分繁盛,不算河南、鞏兩城,光一個洛陽城就有戶四萬家,人口近20萬,而這裡面,起碼10萬人都是非農業戶口。他們從事工商業,或臨街作肆,靠手藝吃飯,或投機專賣貨物,從中賺取差價……

  比如師史家,本是周天子的沒落樂官,周滅亡後,他家改行開了個拉車船的纖行,後面發展成運輸業,家中有上百輛車,專門承擔物流運輸業務。

  後來,東西周雖為秦所滅,但别忘了,那十年裡說了算的,是大商賈出身的呂不韋,呂不韋雖是濮陽人,但他發家,卻是在洛陽和邯鄲,故與蘇、白、師史都有交情。

  作為朝廷新貴,呂不韋上台後推行的政策與秦國傳統嚴重不符,他也提倡重農,但卻反對抑商。

  文信候在經濟上給關東商賈大開方便之門,不但允許秦軍征服的土地上一切如舊,甚至還積極引關東商賈入關西,想把一直奉行經濟上獨樹一幟的秦國,也拉入到這個巨大的市場中。

  為了兜售自己的理念,呂不韋甚至不惜招攬天下智囊,花大力氣編纂巨著,在《呂氏春秋》裡塞了許多私貨。

  作為離關中最近的地區,作為呂不韋的封地臣屬,洛陽商賈自然在那十年裡,賺得盆滿缽滿。

  可惜黃金時代轉瞬即逝,呂氏倒台,秦始皇帝親政後,朝中風向一變,政策收緊。

  秦始皇帝承襲了商鞅的經濟幹涉政策,重農抑商,生意不好做了。更可怕的是,當呂不韋自殺後,洛陽商賈也被視為其同夥,遭到了打壓,遷蜀的遷蜀,即便沒走的,也殘了半截,他們被從關中趕出,原本在洛陽從事的各類工商小作坊,也遭到禁止。

  這下可差點為難死了洛陽人,他們這地方,處于山川之間,其中不過數百裡。相對關中、梁楚而言十分狹小,加之人口繁多,可容人耕作的地方日益稀少,絕非一個好的農業區。如今工商業被被打壓,十萬非農人口的日子,頓時開始緊巴起來,洛陽經濟比三十年前,凋敝了何止一倍。

  眼看天下發生劇變,洛陽商賈乘着秦吏統治倒台,開始反攻失地,并通過政治投機,總算站對了隊伍。

  當更名“定一軍”的兵卒開入洛陽,卻沒有像楚軍一樣軍紀時空,四處奪人妻子财帛,而是遵循軍紀後,洛陽商賈們都覺得,或許攝政黑夫,并不是個油鹽不進的人。

  洛陽人是有思量的:看上去大勢在黑,而黑夫此人經曆頗讓人玩味,他雖非商賈,但在膠東,卻大搞特區,不強行扭轉膠東,而是因地制宜,鼓勵齊地十三家大賈去海外逐利。

  這叫洛陽商賈豔羨不已,希望黑夫也能在中原推行此策,于是此番蘇、白兩家就成了洛陽全體商賈的說客,肩負使命,帶着申陽頭顱,毅然西去……

  等了許久,眼看天氣又要變暗,守城門的士卒也警惕地看着這群“五蠹”,長達百年的歧視和打壓,在關中,商賈就是卑賤的代名詞,哪怕有幾個臭錢,但依然是底層,這種思維一時半會是改變不了的。

  眼看衆人就要告辭打道回府時,卻不想幾輛車緩緩駛來,正是入鹹陽遊說的蘇離、白給二人。

  大小商賈們立刻呼啦啦地圍了上去,事關各家的未來,他們也顧不得禮數了,随意寒暄一下後便匆匆問道:

  “二君,如何?”

  蘇離和白給對視一眼,二人離開鹹陽回來的路上,已經商議許久,将官府的态度和透露的信息,基本都摸透了。

  “攝政贊揚洛陽諸賈殺盜首申陽,棄暗投明,其愛國拳拳之心,能與弦高相提并論!”

  高帽子先戴一頂,将洛陽商賈們都誇成“愛國商人”,然後便是正兒八經的政策了。

  “不過,鹽、鐵、金錫乃國之根本,仍需官府專營,商賈不得插手,但鹽一項上,今天下闆蕩,軍旅少食,故特開一例,商賈有餘糧者,可運送糧秣予均輸、平準官,以換取鹽票,再憑借鹽票,自行去鹽池處獲取等量鹽,便可自行轉運販賣,價錢不得超過平價一倍,在賣地再繳一道鹽稅即可……”

  說白了,就是官府把零售權都交給商人,隻控制生産和批發這一環節——黑夫還是不放心讓猗氏直接承包鹽場,這個家族已在猗氏縣的土皇帝了,再将鹽場交還給他家還了得?

  猗氏為了合法獲鹽,會自行耕種,或從河東其他地方購入糧食,以換取鹽票,從而達到事實上的壟斷,而洛陽的商賈們,即便有心,也隻能分到一杯羹。

  獲利最大的還是官府,鹽稅一樣沒少收,卻節省了運輸、銷售成本,無形中也少了許多官吏。

  “糧食呢?”洛陽本地産糧不多,通過商賈從外運送糧食,成了全城性命悠關的事。

  “糧食也如此,官府以平籴法統一購銷。”

  所謂平籴法,便是由國家控制糧食的購銷和價格:政府在豐年以平價收購農民餘糧,防止商人壓價傷農;在災年則平價出售儲備糧,防止商人擡價傷民,防止“谷賤傷農,谷貴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