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第7頁)

  早在六百年前,鄭桓公為周幽王司徒,他對腐朽的宗周十分憂慮,想着要自立門戶,離開這條注定要沉的船,便利用職務之便為鄭國在東土尋找新的落腳點。當時的太史伯就對他分析道:“方今天下,子男之國,虢、郐為大,虢叔恃勢,郐仲恃險。若克二邑,則前莘後河,右洛左濟,鄭國可以少固……”

  東虢是荥陽一帶,郐國則是苑陵的古稱,這一帶是鄭國的立國之基,雖然都城建在南方的新鄭,但苑陵一樣是座富庶的大城。

  上其城,郦食其望見其屋室甚大,不由贊歎:“壯哉縣,不亞于大都之邑,此地戶口幾何?”

  有人告訴了他答案:“早年有一萬戶,近年來兵數起,民多亡匿,今僅有五千戶了……”

  那消失的五千戶人家是逃了,還是亡逆于草澤了,還是被過路的楚軍擄走了,無人能知。

  郦食其歎息:“可惜,真是可惜,但不獨苑陵,就老朽所見,不論河東還是河内,這些昔日的三河富庶地,也都凋敝不已。”

  “這就是亂世啊。”

  看似有意無意的話,好像是想以此觸動張良一般。

  衆人在苑陵歇息一晚,繼續南下,是夜在途中一處亭舍住宿,因張良簡樸,攜帶的隻剩下粗米,其侍從向亭長求食,讓他将最好的食物獻上,豈料到了開飯時,亭長卻蒸了糟糠來給衆人食用!

  張良的親信頓時暴怒:“大膽,你可知貴人是誰!”

  亭長卻不畏懼,挺着胸膛道:

  “汝等不是要最好的吃食麼?十裡八鄉,隻有糟糠了,哪怕是鄭昌、張良來了,也隻能吃這些!”

  張良卻不氣惱,安撫屬下,端起糟糠,笑着吃了下去,卻讓人将他們攜帶的幹糧分予亭長。

  “老丈,食糟糠多久了?”

  “入冬後便一直在吃。”

  亭長看着家人狼吞虎咽吃着幹糧的模樣,歎息道:“本縣多丘陵,險惡,山居,五谷所生,長得最好的就是麥、豆,吾等平日所食,大抵是豆飯藿羹,一旦收成不好,就隻能吃糟糠。”

  “去歲秦楚打仗,但尚未破壞田地,本鄉收成本來不錯,但秋後楚軍過境,那鄭昌,竟然令沿途各地将所有糧食都獻上,連救命的存糧也不放過,吾等就隻剩下這些物什能用來充饑了。”

  這算好的了,如今去歲之食已盡,而來年的種子都沒着落,到入夏,恐怕就得吃樹皮草根了。

  亭長憂心忡忡之際,罵完鄭昌,又罵起張良來。

  “當年秦吏統治本地時,雖然徭役重了些,收泰半租稅,但吾等好歹衣食有着落,更無盜匪敢公然橫行劫掠。”

  “可如今,吾等卻于過得如此凄慘,張良要複國,複作甚?他張氏的富貴倒是恢複了,吾等庶民的衣食性命,卻都給複沒了!”

  侍從們敢怒不敢言,張良隻是點點頭,繼續吃着陶碗裡的糟糠。

  沒有鹽,沒有油,更沒有蜜糖,幹巴巴的糠皮難嚼,咽下去刮得他喉嚨生疼。

  如噎在喉……

  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是為了這所謂的“假王”麼?

  郦食其觀察者張良的神色,似有察覺。

  入夜後,郦食其拎着酒出門晃蕩,在亭舍外發現了站在田埂上,眺望星河的張良。

  他走過去笑道:“人便是如此,總是容易忘恩而記仇,若今不如昔,他們便會怨恨将他們帶到今日的人。”

  “不過子房,不,現在要稱之為韓假王了,汝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擊秦,莒南刺殺,天下震動。今日終于複國成功,甚至做了假王,此布衣之極也,又有何憾?”

  如其所言,少年時代的張良的确頗具任俠精神,血氣方剛。

  但刺秦失敗,大鐵椎為救他而死,流亡下邳的經曆,使張良變得成熟穩重,開始摒棄刺殺,工于謀略,隻可惜困于複韓,沒能在更大的舞台上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