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趙人跟王贲軍降卒不同,那叫兄弟阋牆,眼下帳内坐着幾個人,便是當日降将。
而秦與趙,則是世代結仇的鄰居打架。
“不指望彼輩為我所用,隻希望他們的歸去,能消弭趙人死戰之心。”
韓信說道:“禦史府中藏武安君之事,我嘗觀之。”
那是一篇講述秦昭王既息民繕兵後,卻又一意孤行打邯鄲之戰,結果還輸了的文章。
因為涉及到不少秦昭王黑點,自然不被一貫報喜不報憂的秦國官方史官采信,這還是黑夫入主鹹陽後,禦史府從策士文章裡收錄的。
長平之戰後,緊接着便是邯鄲之戰,秦軍休息幾個月後兵臨邯鄲,卻驚訝地發現,趙國人的精神氣與長平時,截然不同了……
“繕治兵甲以益其強,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禮以下死士。至于平原君之屬,皆令妻妾補縫于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于會稽之時也……”
究其原因,還是長平一戰的慘相,讓所有趙人都生出了必死之心:降是死,戰亦是死,死國可乎?
陰差陽錯間,一個長平時松散懈怠的國家,竟在死亡威脅下,捏成了一個拳頭。
邯鄲變成了一根硬骨頭,衆志成城,秦軍連續換将啃了幾年都沒拿下來。最後拖到了楚魏來救,接下來就是秦國曆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大敗仗——幾年前白起麾下無敵天下的秦軍,卻被聯軍打得抱頭鼠竄,一路敗退,丢了幾百裡地,甚至還有在鄭安平帶領下,成建制投降的……
韓信喜歡兵法,着迷于琢磨白起當年的用兵之術,這次大敗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他肅然道:“眼下我雖涉大河,定河東,一舉而下長平,誅魯勾踐,虜趙四萬之衆,趙國軍力去其半。然而我軍連續作戰,也已衆勞卒罷。”
“若眼下對趙卒一味屠殺,趙人驚懼,視我為食人之虎狼,必死戰也。到那時,吾等面對的便不是幾萬趙卒,趙王及其将相君侯,而是百萬趙人!”
若用黑夫的話說,就是自陷于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非得将可以争取的人往對方陣營裡推,何必呢……
“若不甄别一味屠殺,實是在幫李左車啊,舉倦罷之兵,頓之太原、邯鄲堅城之下,我恐怕要重蹈當年邯鄲之戰的覆轍,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了。”
“攝政說過,此戰是定一之戰,而非複仇之戰,西河軍殺魏人情有可原,但眼下被俘趙人并未參與西河屠殺,與其阬而殺之,不如用攝政的辦法……”
時間久了,大家都漸漸明白,黑夫最喜歡打什麼仗。
“不戰而屈人之兵,善者之善也。”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既然是對黑夫理論的創造性運用,不隻是去疾,羽翼營的參謀們也有些被說服了。
唯獨都尉趙衍憂心忡忡:“就怕這些趙卒回去後,重新被整編起來,與我軍為敵啊。”
“沒時間的。”
韓信卻笑道:“彼輩的将尉軍吏早就被甄别開來,扣住這些人不放,打散其建制,趙卒縱有四萬,也是一盤散沙,就算是我,要将彼輩重新組織訓練再戰,也要數月之久,但趙國,還能活那麼久?”
以時乘其振懼而滅之,趙國的喪鐘,已由韓信親自敲響,沒幾聲了!
“更何況,汝等可知驚弓之鳥乎?”
韓信講完這個從陸賈處聽來的故事後道:“趙卒既然被釋放過一次,下次再戰,知我軍不殺俘,便再無戰心,一觸即潰。靠這四萬隻驚鳥,更足以讓所有趙人都失去死戰之心……”
願意拼死作戰的人越少,韓信的滅趙倒計時,就會轉得越快。
更何況,這些趙人,并不是放往一個方向。
“一批押送到高都,然後往南,讓彼輩去往太行陉。”
“一批東過丹水,使之入白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