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回到敦煌的人而言,前途也不是那麼樂觀,因為他們才抵達,就聽說過中原傳來的消息:關于内戰,關于黑夫……
“武忠侯帶着南征軍打進了鹹陽。”
“二世皇帝死了!”
“黑夫如今是攝政,獨攬大權……”
這造成了軍心極度不穩,西征軍主要是惡少年,但軍官多是關中良家子,他們擔心自家在内戰裡受到波及和清算,甚至對黑夫篡權,自立攝政的合法性也有争議。
一時間,西征軍陷入了巨大的分裂,有人不管誰當政,都要回家,誰也無法阻止他們!一部分人則覺得,中原局勢不穩,幹脆先留在張掖郡算了。
更讓人擔憂的消息繼續傳來:多年前,被李信大敗,投靠匈奴的月氏王子做了冒頓單于的“右賢王”,率騎衆數千,勾結羌人,在猛攻張掖郡,開春後,已陷休屠澤,昭武城岌岌可危。
如此一來,主張留在敦煌等地的話語更盛,他們甚至拉幫結派,堵在營門口大聲倡議,眼看分裂和流血即将發生,這一切,卻被一個堅毅的聲音打斷。
“如此喧嘩,出了何事?”
不管多跋扈的軍吏老卒,方才有多叫嚣,都停下了聲音,身子不由往外退了一步。
人群如同被某種力量分開一般,往兩邊讓道,露出了一個身着皂衣,頭戴獬豸冠,須發花白的瘦削軍法官,他身材偏矮,顯然是南方人,緩步從敦煌城中走來,面容毫無表情,恍如一尊石像。
所有人都低下頭:
“喜是喜作為西征軍的軍正,喜目視衆人,緩緩問道:
“出了何事?”
“喜君,吾等從敦煌守軍處得到消息,是二世皇帝不在了,被黑夫,殺了!”
“我知之。”
喜卻表現得很平靜:“吾等身在異域,消息閉塞,難知真僞,更不知中原發生的事情孰對孰錯。”
平靜是假象,當喜乍聞此訊時,比士卒們更要震驚,他甚至站在敦煌邑城頭晃了晃,望向遙遠東方的眼睛裡,浮現許多情緒:
對劇變的難以置信、對消息的懷疑、對時局的遺憾、對未來的迷惑,還有對故人黑夫的态度,在失望與信任間搖擺……
但最後,它們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種:堅毅!
除了堅持,他還能做什麼呢?
“我隻知道,大秦尚在,秦律尚在!”
喜一個個點出帶頭鬧事的幾名官吏,依照軍法進行宣判,讓人按着打十幾二十棍子,作為懲戒,又問他們。
“汝等,還是秦吏麼?還想回家麼?”
“是……”軍吏們哽咽起來,去來兩萬裡,這些年間,他們已經離家太久太遠。
喜面容稍微溫和:“那就,各自歸位,履行職責!”
這世上有種東西,它比誰來當政更為重要。
那就是秩序。
這碩大天下,當上層紛亂時,下層的人就不活了?日子不過了?終日憂心時局,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了?
不管中樞權力如何更疊,基層總得有人繼續做事,就如喜幾十年如一日默默抄錄簡牍,做好獄吏法官的職責,并未因呂不韋、嫪毐之事有何影響。
這些任勞任怨,默默無聞的秦吏,才是帝國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