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拖下去,戰局就越是對秦軍有利。
于是同樣意識到這點的楚軍,率先發動了進攻……
雙方在符離的草原上交戰,秦軍在西南,位置偏低,楚軍在東北,背對睢水,占據了離山的制高點。
正如叔孫通記述的,黑夫點了太仆章邯為前軍主将,衛尉東門豹為左翼,東海郡守陳嬰為右翼,他自個與一萬短兵親衛坐鎮後方,吳廣帶着預備隊軍後待命。章邯率主力十萬向前推進,盡管秦軍士氣、甲兵占優勢,但在地形不利的情況下,進展并不順利,按照作戰計劃,開始徐徐向後後撤,引誘楚軍以為自己得勝,進行追擊。
楚軍果然追擊,黑夫遂令左右兩翼向前推進包抄,但項籍在布陣時玩了個小花招,他讓精銳集中在右方,由英布指揮,結果使得秦軍左翼的陳嬰碰了個跟頭,一度受挫。
好在黑夫采取了與項籍同樣的戰術,将精英部隊放在右路,交給東門豹指揮,期望在這裡突破,迂回到側後攻擊楚軍。
于是就同時出現了雙方右翼占優,而左翼受挫的局面,雙方士卒在長達十數裡的草原上混戰在一起。雙方彼此以死相拼殺紅了眼,仿佛楚和秦兩個邦族的新仇舊恨要在此一并清算。
在這場混戰中,楚人的單打獨鬥和秦軍的組織紀律性形成鮮明對比,後者始終保持嚴整的隊形互相照應,并漸漸取得了優勢。
秦軍右翼方向,東門豹的推進顯然快于楚軍英布,并有吳廣帶着更多預備隊加入,頂住了本來呈現潰敗之勢的左翼,眼看勝利天平漸漸朝秦軍偏去,項籍開始了一場冒險。
他将本陣交給項梁指揮,自己率領數千近衛車騎,從側後方直撲黑夫的帥旗!
這批人都是最早追随項籍的,人人抱定必死的決心,項籍更挺戟沖在最前面,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他們連破幾個小陣,竟直直沖到了黑夫的短兵親衛面前!
曾經很多次,項籍都靠斬首的賭博式沖擊,在勇氣和運氣的加持下,打赢了仗,比如鴻溝之戰對涉間,比如淮南之戰對越校,比如彭城之戰對彭越。
吸引對方主力後,車騎襲後,一沖必動!
但這一次,他面前擋着的,卻是從武昌起兵後,一直追随黑夫的南郡短兵,他們能聽得懂對面楚人叫嚣,甚至于,射來的箭從臉旁擦過,将袍澤射倒,但短兵們,卻好似紮根土中的白楊,死死站穩隊列,絕不挪動半步!
而黑夫亦然,為了避免戎車馬匹受驚亂跑,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他甚至将自己的帥旗安置在一座固定的哨塔上,自己拄劍伫立于上,指揮全局,從始至終都不挪動半步,眼看楚人來襲,隻是一揮手,使弩兵禦敵!
于是,迎接項籍的是如飛蝗般的弩陣飛箭,發射的羽箭如此密集,以至于在空中相互碰撞,甚至還有安放在此的巨型床弩“殲星弩”迫不及待發揮他在野戰中的威力,此弩箭杆粗如孩臂,一旦中招,人馬俱死,哪怕再厚重的戰車,也擋不住殲星弩來上一下!
更何況,側翼還有灌嬰等人統帥的北地車騎在蓄勢待發,他手下的塞北騎兵多是來自新秦中,娴熟馬技,用的也是身強體魄的河西馬、塞上馬,平均下來足足比楚馬高了半個頭,當灌嬰帶着秦車騎将楚軍車騎攔腰截斷時,楚人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車騎無雙……
縱然項籍個人武力驚人,又善于尋找機會進行突擊,也難敵黑夫早已布下的準備。這次,就算他再使勁瞪眼睛也不管用了,身中數箭,幾乎被插成了刺猬,隻因為甲厚,才隻是受傷,依然未死,被項莊拼命救了回去。
随着項籍對黑夫帥旗的進攻失敗,匆匆撤回,這場戰争的勝負也決定出來了。
楚軍右翼不再有優勢,左翼漸漸潰敗,中軍遭到秦軍夾擊,手持長矛長戈向前擠壓的秦卒,正好起到一塊砧闆的作用,而解脫出來的灌嬰車騎,則如同黑夫手裡的一把錘子,對準楚軍背後痛下殺手!
當曹參的前鋒也渡過睢水抵達戰場時,本就動搖的楚軍徹底崩潰了。
唯一可惜的是,因為地形限制,人數隻是對方一倍的秦軍未能完全包圍,項籍、英布等人帶着數千殘卒沖破秦人,向南方潰逃。
“尉陽、吳芮正從南方趕來,項籍會一頭撞進他們的包圍圈裡。”
這一點黑夫倒是不愁,這次,項籍可沒有一個江東可過。
天快黑了,黑夫依然在戰場中視察,雙方陣亡将士的屍體堆積如山,俘虜倒是很少,能跟項籍到現在的,基本都是死硬分子,他們不願降,各自為戰而死,秦軍也少留俘虜,首級倒是砍了一地。
一個熟悉的面孔閃過,黑夫讓禦者停車:他看到騎司馬楊喜頭上纏着紗布——他的耳朵被齊齊削去,正單膝跪在離山腳,一具蓋着軍旗的屍體面前,手裡捏着個酒葫蘆,自己喝一口,又朝腳下倒一口……
黑夫對楊喜是有印象的,這個在藍田大戰裡率先投降的年輕人,在加入他們後,卻在西河之戰裡表現英勇,黑夫特地卓拔了他,還附贈了一個胡亥的妃子……
他下了車,來到楊喜後面。
“死者是誰人?”
楊喜正在那一邊抹着淚一邊笑,聞言回頭,見是黑夫,連忙下拜:“敢告于夏公,此乃李必都尉麾下司馬,名鸠博,關中頻陽人也,因常好酒,吾等稱之為酒公。”
黑夫似乎聽人說起過:“是參加過始皇帝時滅趙、滅燕、滅楚等戰的那一位老司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