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鳳年擡手掩唇,又悶悶地咳嗽了幾聲,一旁西裝革履的助理見狀,當即上前替他撫背順氣,卻被梅鳳年不耐煩地擺了下手,揮退到一旁。
今天夜裡,梅鳳年還要乘公務機飛去澳門參加一場晚宴,因此他身上衣着考究,剪裁得體的純手工西服勾勒出一副高大颀長的體格,領間不系領帶,而是一塊深紫色的溫莎結,往上牽連的脖頸線條修長而優美,整個人的精氣神比之前要好許多,也像年輕了好幾歲。
咳嗽完,他輕輕喘了口氣,淡聲問對面:“你拿着我的檢查報告,翻來覆去看了都快十分鐘了,有救沒救,倒是給句話。”
一旁的助理說着一口純正的倫敦腔,同聲翻譯。
麥克醫生聽後,又沉默了大約三秒鐘,才遲疑地擡眸,回了一長串。
助理聞聲,臉色瞬間微妙變化,遲遲道:“梅總,麥克醫生說,最新的檢查報告顯示,腫瘤已經……轉移到了骨和肝髒。”
“那就是沒救了呗。”梅鳳年面上不見絲毫的驚慌與恐懼,輕輕嗤了聲,“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浪費我這麼多時間。”
說完,梅鳳年又給自己點燃一根雪茄。
麥克醫生看着吞雲吐霧的病人,表情說不出的無語,沉聲,用中文一字一頓道:“梅先生,從你确診肺部CA的第一天我就警告過你,一定要戒煙,你……”
梅鳳年:“戒煙我就能活?”
麥克醫生被噎了下,回答:“至少情況會有好轉。”
梅鳳年不耐煩,在心裡吐槽着糟老頭子話還不少,敷衍地應:“知道了知道了。”
數分鐘後,梅鳳年在助理的陪同下從院長辦公室離去,見花園裡的花開得不錯,難得生出幾分雅興,便随便尋了個長椅坐下來,抽煙賞花看風景。
看了沒一會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朝他而來。
梅鳳年聞聲,側頭撩了下眼皮,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飛撲似的落進他懷中。
梅鳳年皺了下眉,眼風冷冷掃過身旁的助理。
助理被吓得不寒而栗,諾諾低下頭,顫聲說:“對不起梅總,是蝶小姐吩咐的,一定要把這次的複查報告第一時間詳盡彙報給她。如果我不照做,蝶小姐不會放過我的。對不起,請您饒了我。”
梅鳳年沒再看助理。
懷裡小小的女孩哭得聲嘶力竭,要岔氣似的,肩膀抽動個不停。
梅鳳年無奈,擡手輕輕撫了下她滿頭烏黑的發,漫不經心道:“幾年也見不到你哭一次。這哭得還挺好看,等我死了,也要像這樣給我哭喪。”
周小蝶擡起通紅的大眼,狠狠瞪他:“你要是敢死,我就殺了你。”
梅鳳年被她惹得笑:“我死都死了,你怎麼再殺。”
周小蝶被哽住,想把眼淚憋回去,又實在忍不住,再次痛哭失聲。
“好了。”梅鳳年擡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他聲線本就沙啞,低着嗓子說話,無形間便顯出幾分難言的柔,對她說,“真羨慕你,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當年,我在福利院門口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沒什麼區别。我都這麼老了,你還像個孩子。”
“不要離開我。”周小蝶将臉貼上他的手,眼底赤紅,“梅鳳年。我求你。”
梅鳳年嘴角很輕地勾了下,說:“說起來,養了你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聽你喊過我一聲爸爸。到我咽氣之前,能聽你叫一聲嗎?”
周小蝶譏諷又凄楚地笑:“你明知道不可能。”
她微微合上眼,腦中依稀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幕:
福利院門前,陰雨綿綿,男人一襲筆挺的純黑西裝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倨傲矜貴,指骨如玉的手撐一把黑傘,便替她擋去頭頂所有風雨。
那年他冷冷對她說:“我知道你有病,也知道你的病終身不治,但是我不介意。隻要你是個忠心的好孩子,我就會為你冠上我的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護下的人,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當年初見,周小蝶記那一幕記了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