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頁)

  兩個武警架着一個混身發抖,已經癱軟的壯漢走進來,鐵翼的嘴抿了抿,眼中流露出不解的意味。這不是他所了解的杜大勇。他見過的“杜大”是個老奸巨滑的家夥,有勇有謀,還很有些魄力。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就像一隻被活扒了皮的賴狗,讓他覺得惡心。就是這個人在黃山酒店頂層的豪華辦公室裡去謀殺别人并全國發懸賞追擊單曉東麼?鐵翼現在更傾向于是單曉東陷害了杜大殺人拐錢跑了讓這個人來頂綱。潘志剛見到鐵翼苦不堪言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早就知道這是個不值得被判死刑的家夥,如果讓這人多活些時日,說不定會有更多的人被他咬出來。但嚴打日子又到了,隻好趕這一波斃掉。

  武警們麻利地給杜大勇取指紋,并連他的案卷一起疊好,塞進他的口袋裡,把他架了出去。老警官又叫下一個:“趙天城!”

  趙天城低着頭進來,任憑别人擺布他。他已經認命了,無需别人宣讀自己的罪狀,單賄賂、挾持公安幹警這一條就夠判他死刑的。鐵翼扪心自問的确不了解趙天城。他不能理解這人一向小心謹慎,怎麼也會落下把柄在潘志剛手裡。據他所知趙天城是在劫持公安局一處長的時侯被當場擒獲的。他劫持人質幹什麼?尤其是有黑點的高級警官?公安局長李健恨不得那人死掉好讓公安局的面子好過一點。

  潘志剛看着趙天城不由自主地蜷着身體,不由想到了葉飛。之所以能抓到趙天城,葉飛那神出鬼沒的槍法的确立了大功。雖然趙天城因此而撞斷了腰椎,局裡一位處長也英勇殉職,但潘志剛相信除了趙天城自己以外沒人會關心這事。他媽的死阿飛竟憑借這個為理由辭去了警督的職務跑到軍隊去了。潘志剛當然知道葉飛跑出去隻是為了賺錢,跟良心譴責沾不上什麼關系。他更知道葉飛賺了錢是絕不會忘記自己的,他們從小到大就像一個人似的。

  接着被帶上來的是劉則雲和孟繁。陸仁看着他們被一個個地拉上來,再一個個地推下去。陸仁歎了口氣,這是兩個背叛并陷害了老大的人,但凡事都是雙方面的,如果南三兒不是早有私心,他們也走不上這一步。陸仁聳了聳肩,把對這兩個人的同情壓在心底,因為他知道鐵翼最讨厭的就是這兩個人。潘志剛似笑非笑地看着陸仁:“你同情他們吧?”

  陸仁一怔,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被這個白臉狼抓到了把柄。鐵翼注視着潘志剛:“隊長,把你的髒手從我家後院拿出去,仁兄是看着我長大的,輪不到你在這兒挑撥離間。别忘了,我們還是有一定交情的,你不想處了是麼?”

  潘志剛嘿嘿一笑:“五哥,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座城市清洗得幹幹淨淨,看起來像天鵝像下的珍珠,我不想你在上面撒些灰塵。我們現在這種狀态很好,我想保持下去。可你也别忘了,鐵翼,我們還有一段永生難忘的私人恩怨。”

  鐵翼蒼白的雙頰抖然湧上幾分血色,他知道潘志剛指得是什麼。他覺得自己無法再正視潘志剛奪奪逼人的目光,便慢慢地轉過臉去看正被帶進來的劉楠。劉楠拼命地掙紮着想擺脫挾着他的那兩個武警,并哭着喊着大叫冤枉。人怎麼會哭?鐵翼問自己。人不該哭麼?他不知道。陸仁伸給他一隻溫暖的手,他牢牢地抓住。陸仁的手堅定有力,他很感激。

  “我冤枉啊!冤枉!”劉楠掙紮着,他知道自己肯定擺脫不了死亡的命運,所以更加恐怖,“我早就改好了!早改好了!為什麼還要我死?為什麼?!”

  老警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劉楠!你老實點,待會兒說不定給你個痛快!”

  劉楠無助地四下望着,突然,他看到了鐵翼:“他,他才是真正的壞蛋!為什麼不殺他?隻要他在,這座城市就不會安甯!殺我有什麼用?殺了他,殺他吧,東山做了六七十年的黑道,六七十年。他們沒有洗手,别信他們的,我才做了六七年哪,天哪,他們……”

  啪!

  重而迅速,鐵翼的動作的确讓潘志剛佩服,他跟去年比起來有了很大的進步。當鐵翼踏前一步時,誰都不知道他邁着一步是要幹什麼。他走得從容,穩健,文明。而後他揚手,劉楠便從緊抓着他的武警的手中飛出去,摔在地上。屋中的人都怔住,誰都想不到他會當滿屋警察記者的面打人。潘志剛和那位老警官都怔了片刻,他們明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行為,但也不覺得這個嘴巴打得有什麼異樣。鐵翼的表情一直是默然的,他打劉楠似乎不是因為沖動或是想制止劉楠說下去。他僅僅是要這個人冷靜下來,看清楚面對的是誰。這個時侯請鐵翼出去才是最恰當的作法,潘志剛想着,但這裡不是他的職權範圍。所以,他轉過臉去看老警官。老警官若有意若無意地低下頭,閉開他的注視。這個潘志剛年僅二十六歲就升職圍市公安局刑警隊隊長,他不但本身才能卓越,背後還有着強大的靠山,在軍警兩界都有着龐大的關系網。但老警官不怕他,去年局裡自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請洗都沒能動搖他在這裡的根基,他認為自己忠于職守,沒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鐵翼的背後是一個神秘的财團,他對鐵翼不得不禁小慎微,所以他表現出沒看到剛才那一幕的樣子,低頭做自己的事。

  侯深在兩名武警的看護下穩步走進來,他聽着老警官為他宣布罪狀,一直沒說話。

  在他看來,一切都不重要。也許是因為他過去的歲月足夠的好,他不需要再多活幾天。

  終于,警官示意武警為他取指紋。他轉過臉盯着潘志剛,似乎要把他牢牢地記住。潘志剛咧開嘴笑了,去年他剛抓到猴子的時侯,這家夥在審訊室中舞舞紮紮地裝老大,被潘志剛打斷了兩跟肋骨。從那以後,猴子每次見到他都是這種表情,他早就習以為常,不怕猴子在心裡咒他。人他媽的要是能被咒死,這世界早就清靜了:“操,你就是挨揍沒夠,以為你還是市長秘書哪?”

  侯深沒理他,把臉轉向鐵翼,向平常見面那樣打着招呼:“五哥。”

  鐵翼點點頭:“深哥。”

  兩名武警架住侯深要把他帶走,侯深猛一用力掙脫了他們:“我正跟五哥說話,不給我面子,還不給五哥面子?”

  武警們看看老警官,又看看潘志剛。老警官求助地望着着個年輕的刑警隊長,他快退休了,不想着惹任何麻煩。潘志剛點點頭:“最後的要求。”

  侯深盯着鐵翼:“五哥,四十年前這座城市的人就給了你們家最高的敬意,我們延續了下來,為的是你們維護着這裡的道義。我就要死了,出賣我的人卻有花不完的錢而且可以好好地活下去。這公平麼?”

  鐵翼慢慢地低下頭:“深哥,公平這個詞不是說給你聽的,也不是說給我的。我們本來就活在公平之外。所謂的道義,也是過去的人造就的。到了我們這一代,道義的概念隻剩下兩個詞:生命和金錢。一切都過去了,深哥,一切。”

  侯深無聲地笑了:“是的,一切。五哥,生命是短暫的,有時侯,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什麼天堂和地獄。我也相信,我們是同一種人。不用說什麼永别了,再見。”

  鐵翼也笑了:“好啊,再見。”

  潘志剛很有興趣地看着侯深被帶下去,又轉過臉用同樣有興趣的目光看着鐵翼:“我在想,如果你現在就死的話,我可以陪着你。”

  “你可真讓我受不了,你能陪我多久?我要去的是天堂,你要下的是地獄。道不同不相為謀,抱歉。”

  “是我讓你受不了還是你讓我覺得惡心?我甘願放棄光芒四射的天堂之路陪你,你卻拼命往好人堆裡擠。擠得進去麼?當上帝是傻子?”

  老警官拿起最後一本卷宗,叫最後一個名字:“曾秋山。”

  曾秋山曾有一個很了不起的綽号:南三兒。

  鐵翼和潘志剛同時把頭轉過去盯住押解罪犯的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