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翼和潘志剛同時把頭轉過去盯住押解罪犯的那扇門。
兩年以前,一九八四年的春天,明媚的陽光懶散地照着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連純化區蹩腳的小巷也不放過,似乎在提醒路人看清他們所生活的環境。
上午十點半,市中心九盤區一條不算小的街道上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人匆忙忙地向九盤商場走去。在經過一個棵樹的時侯,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回過頭,身後是四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其中一個拿着随便哪個工段都可以揀到的鋼筋,那段鋼筋的長度也很撲通,越一米左右,它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鋼筋的前端明顯地保留着人類加工的痕迹:打磨得很鋒利,發着吓人的金屬光澤。而這個尖端正逼在青年人的左胸上。鋼筋另一端的少年顯得很羞怯,至少很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您看,我們兄弟最近手頭不太方便,能不能借點錢花花?我們寬裕了就還您。”
青年人臉色蒼白,一雙手也在不地抖動。少年伸出左手在他幹燥的唇邊抹了一下,又擦在鋼筋的尖端:“大哥,您好象病了,燒得不輕啊。”
青年人用顫抖的手把錢取出來:“我,我還要,買點東西。”
少年大方地笑了:“蕭重,給他留點。”
叫蕭重的少年一把從青年人手中搶過錢,随手分成兩份,把少的那份遞回去:“夠麼?”
“要,要三十四塊。”
蕭重又抽出十元塞進他手裡:“留點錢坐車回家,别都花掉。”
“你走吧。”拿鋼筋的少年始終笑容不減。他知道,借錢的時侯不能太兇,不要激怒對方,也不要讓對方受到過分的驚吓,這樣被搶的人就會很快忘掉這事兒。就算是記得,也會慶幸自己沒被搶光,甚至四下裡去吹噓說他如何如何的機智,如何如何的處理得當,不但沒被放血,甚至還多保留了十元錢。
蕭重看着那人走遠:“你他媽傻呀還是颠呀?在這時侯叫我名字?小心點對你有好處,把家夥收起來,人們早就看夠了。”
王耀賓幹咳一聲,他不喜歡蕭重說話的語氣,但他卻怕蕭重。因為這一切都是蕭重交他的,蕭重幹這行時間比他長,經驗比他多,而且最近還交他如何泡女孩子。所以他收好鋼筋:“還要幹嗎?”
“我還有别的事要做。各回各家,晚上老地方見。”
下午兩點,陳加抱着一支台球杆在豐華台球室裡轉來轉去。他盯上一個人,那是個他從沒見過的新面孔。那人長着一對環眼,絡腮胡子,雖然兇巴巴的,但打球很投入,每進一個球都要歡呼,甚至跳躍。但這大胡子的球技可不值得恭維。陳加慢慢地踱過去,把台球杆依在窗下,扶着球案裝出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臉上還有很欣賞的表情。打球的人見他這副神态當然很高興,進球的積率也就高了些。又過了幾分鐘,他們終于打完這杆,大胡子赢了,他高聲叫着台主擺案子。他的對手在陌生人面前輸了球有些不大舒服,嘟囔着不願再打下去。大胡子有些掃興,問陳加:“打一杆?誰輸了誰付錢?”
陳加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會打。”
“你拿着杆子,總要打球的,就案子錢。”
陳加思索片刻,點點頭。第一杆他輸了,第二杆也沒有赢。但兩杆都隻輸到一兩個球。似乎他同那個人的水平差不多,每次輸得都很冤。陳加的臉紅起來,眼中的光芒也很複雜,分明是不服:“咱們挂一杆,這麼打我沒興趣。你敢不敢?”
“哈,我不敢?十塊?”
“十塊!”
陳加赢得很小心,沒人能看出他的水平很高,偶爾打個漂亮球,别人都認為他隻不過是運氣好。
三杆過去,那人當然不服:“一百?”
“好。”
再開杆時,陳加拿出他所有的水平,他已經赢了三十,再赢掉這一百,足夠了。他急着吃慶功酒,不想再耽擱下去。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杆他居然輸了,那人的點子很幸,一杆竟然挑了七個球。陳加當然不能放這個人走:“再來一杆?”
再開杆陳加無言,他終于看出了眉目:對方可以打出五個點,而且力道掌握得相當巧妙。他上當了,不是他在套别人,而是這個看起來對台球遊戲很投入的人在套他。陳加放下杆,無言地看着台主将一百元遞給那個人――豐華是他的地盤,他可以留住這兩個人,但他沒有,這不是錢的問題。
大胡子和他的同伴很高興地回到自己的地盤,吹噓自己的杆子如何如何之高,而豐華的那個人不但杆子高,而豐華那小子輸了錢連留都不敢留他――本來他是帶着家夥去的,結果沒用上。他們正口沫橫飛地說着,門被踹開,進來八個拿着軍刺和菜刀的人。
菜刀是舊的,它們在表明自己的主人慣于此道。誰都知道舊菜刀切肉也許不太好用,但砍人卻是好家夥。屋中一共有五個人,全怔在那裡。陳加面帶微笑,既文明又禮貌地問道:“您貴姓?”
大胡子驚慌的神态慢慢消失,他認為陳加既然沒有馬上動手,那麼一切都還有商量的餘地:“我叫餘富生,朋友們都叫我快手。兄弟别表現得這麼沖動,我是三邊的人,你總該知道三邊是什麼地方吧?”
陳加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叫快手,是三邊的人。我姓陳,叫陳加。”
快手臉上的微笑立刻消失了。他知道,近兩年市裡湧現出很多敢打敢拼的人:大陰子、小陰子、李躍輝、王耀賓、金鵬展,再有就是這個陳加。陳加從兜裡掏出二百三十元扔在桌子上:“四百元一隻手,公價。”
快手抓起身下的座兒向陳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