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所有激動的,跳躍的身影都靜止住了。拎椅子的人怔怔地瞧着自己手中的臨時武器,似乎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将這把椅子舉過頭頂四處輪。五哥的椅子怎麼會這麼輕?他突然覺得這把椅子變得很重連将它放回原地都是不可能的事。跟他同來的人慢慢地從他身邊離去,滿臉不認識這個人的表情。蕭重将鋼筋放回王耀賓的懷裡,拉着他穿過這些人彙合了本在拼鬥,卻突然沒了對手的兩個兄弟走出舞廳。陳加領着他的人匆匆地追出來要請他們喝酒。蕭重很清楚那是為了離開跟五哥這人有任何牽連的是非之地。
陳加對蕭重的興趣很高,他沒話找話地跟蕭重聊着。王耀賓覺得有些無聊,但他沒有離開這群人的想法。他剛受到驚吓,現在急需一群人為他壯膽。而且陳加問的問題恰恰也是他想知道的。
“五哥叫什麼名字?”陳加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客氣和贊美的話都說了兩邊之後才開始發問。
蕭重搖頭:“我不知道。”
“開玩笑,蕭哥,您一定認識他。”
蕭重笑了,這個城市裡的人可能都聽說過五哥,但認識他的人卻怕還不到一百個:“像我們這種人根本就不配認識五哥。我知道他很年輕,但真不知道他叫什麼。”
“他多大?”
“具體多大我也不清楚,但四哥今年才二十二歲,我聽别人說五哥要比四哥小好幾歲,那就是不到二十吧?”
陳加等都聽說五哥今年已經快三十了,但蕭重說的話怕是比别人更可靠些。于是,陳加拉着蕭重他們走進一家小吃店。
那一年的九月,藍藍的天上飄着幾朵淡白色的雲。鐵翼背着一個洗得發白的書包走進新區中學的校門。記得剛開學時,大哥勸他買個新的,但他認為意苦思甜畢竟是件考驗人修行的一種重要方式,于是就沒接受那個建議。記得當時那哥幾個滿臉都是寬容的笑意,甚至連父親都不以為然地搖頭。想到這裡,鐵翼忍不住對自己的處境忿忿不平起來,一個月之前,他鐵某人也是金戈鐵馬的人物,可二哥認為他近年來過于嚣張,便運用種種卑鄙龌龊的手段将他發配到遙遠的新區來。在鐵翼從小到大十七年漫長的生命旅程中,他就從沒跨入過什麼新開發地段。這裡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同時,二哥自然也希望沒人認識他。鐵翼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既然家裡人都表示同意了,他也無法反對。
這種痛苦的情緒伴随着他爬上二樓來到教室門前,他才用力地甩甩亂蓬蓬堆在頭頂的黑發,讓它們看上去就像早起後梳過似的,然後走進教室,一路上跟漸漸熟悉的同學打着招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前面的安潤傑是個長得很像日本島上那些一百萬個裡就能挑出一個的,濃眉大眼,常上電影的英俊男子。這時安潤傑便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把小梳子在頭上拔拉幾下,并潇灑地一甩,把擋在眼前的長發甩到右耳邊,再用手仔細地壓好,而後轉過身對滿臉痛苦之态的鐵翼說:“你瞧你,滿腦瓜子亂草,多影響市容?”說着,他把梳子遞了過去。在他看來,這個成天穿一身藏藍色,破了邊,但洗得很幹淨的運動服的少年是那種家境不好,但既好學又上進的那類人。雖然他沒看出鐵翼學習時有多麼的用功,但電視、電影裡的好學生都是這一身打扮。
鐵翼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這個叫安潤傑的小子揪過來狠打一頓。但他不能這樣做,這裡是教室,學知識的地方,應該表現得既文明又禮貌。這是三哥在開學前教他的。他沒理安潤傑,低頭去讀書。
“嘿,老鐵,我知道你是個好學生,但你不能死啃書本,現在是新時代,你要多學點别的。”
鐵翼的鼻子有些發酸,兩年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說他是好學生。所以,雖然他明知道自己絕非什麼善良之輩,臉上還是洋溢出友好的笑容:“你到底想說什麼事?”
“你真聰明,知道我有事找你。最近學校慶十一征文,老師讓我收集作品,别一聽這事你就低頭,畫和書法也行。你總能整點什麼吧?”
“我是能整點什麼,打麻将,喝酒,泡妞。用得上麼?”
安潤傑根本就不相信他會那些隻有現代青年才會的東西,這土豹子要會那些,他安潤傑就是遲志強了。但他發現鐵翼的眼中有着咄咄逼人的氣焰,隻好把溜到嘴邊的話收回去。
“轉過去看黑闆,社會主義國家裡勞動是人民第一需要。學生的工作就是學習,工作就是勞動。不要對亂七八糟的事情感興趣。”鐵翼邊信口胡說邊低下頭去。
安潤傑并沒有十分聽話地轉過頭去學習,二是極為神秘地眨眨眼,四下望望,才壓低聲音問:“會寫詩麼?”
鐵翼木然。他直盯盯地望着安潤傑。因為安潤傑說話的神态像極了那些在大街上縫人就問:“換不換國庫券?”的老太太。
過了一分多鐘鐵翼才緩過神來:“詩?您是說,七絕,五絕還是,還是詞或律?”
安潤傑的臉漲得通紅,吱吱嗚嗚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鐵翼恍然大悟:“噢,你是指什麼什麼那個,朦朦朦胧體還有什麼什麼流,是吧?”
“嘿嘿,意識流。也不算什麼詩,寫着玩。”
“不會,”鐵翼的頭搖得像撥郎鼓,“根本不會。我今年才十七,那裡懂那麼高深的東西?你有病是不是?還學人家音詩弄畫,長的到像個學者,不過你有那腦袋麼?”
“你怎麼能這麼講?”鐵翼的同桌田素不滿起來,“這是愛好,難道隻有唐朝人和宋朝人才會寫詩?他們早死了!你愛好唐詩宋詞,找他們去好了。”
鐵翼眨了眨一雙無辜的大眼,二哥教導過他,永遠别同女孩子吵架。你可以扒下她們的褲子打一頓,那也比同女孩子吵架的男人可愛得多。鐵翼思索很久,找不到打田素的理由,于是就閉上嘴巴。田素見到他低頭看書一臉理虧的樣子,便自豪地“哼”了一聲:“安潤傑,什麼慶十一征文?”
安潤傑見自己找到了聽衆,便指手劃腳地談起學校例行的慶十一征文大型思想品德教育計劃。
鐵翼沒聽他在講什麼,而是陷入了沉思。八月的一天,他悶在屋子裡打電子遊戲,一直把魂鬥羅打到了第六局,而他還有四個人可用。他滿懷信心地想攻克到最後一關,陸仁卻上樓來叫他吃飯。鐵翼爆跳起來,認為陸仁純粹是喝多了五糧液在跟他找茬。但他沒要同陸仁決鬥,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陸仁的對手。在陸仁的再三堅持下,他暫停了遊戲機走到寬敞的飯廳中。父親,大哥他們都已坐在桌邊,使鐵翼奇怪的是他們居然都沒有開始吃飯,而是坐在那裡等自己。鐵翼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于是收起破落地主家庭少爺的作風悄悄地坐下去。
楊坤為老爺子點燃一根粗大的雪茄,再為自己點上支登喜路,轉頭望像鐵翼。于是二哥白啟,三哥劉善,四哥花連都點上自己的煙噴吐起來。鐵翼見到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于是用手揮開飄過來的煙霧咳嗽起來。
“别把自己表現得那麼善良,我知道你會抽煙。”花連看不慣他的裝腔作勢,開口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