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4頁)

  “趙山。”

  “你知不知道這樣截車會被撞死?”

  “知道。”

  “知道還要這麼做?你的上級是誰?誰是你們公安局的頭兒?”

  “李健。”

  “讓他下午兩點到軍區司令部,鐵仲昆将軍要見他。”将軍自豪地挺直身體,說出自己的名字。

  “是,首長。”

  鐵仲昆率領着全神戒備的衛兵坐回吉普車,直開到軍區司令部。司令部的門前,有一大群各種各樣長相,配着各種各樣軍街的人正一絲不苟地站在那裡迎接他。

  葉展默默地坐在寬大而簡樸的辦公室中,他沒有出去迎接鐵仲昆,因為鐵仲昆是他在朝鮮戰争中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弟。鐵仲昆在一顆炸彈爆炸的時候撲在他身上,為他擋住一片巴掌大的彈片。但他并不因為那件事而感激鐵仲昆,他救過鐵仲昆三、四次命。

  這個小老弟。葉展不由自主地笑起來。鐵鐘昆那時候不過十八歲,還是個孩子,沒受過足夠的正規訓練便沖到戰場上去與敵人搏鬥。鐵仲昆的槍法和搏鬥技巧的确無可挑剔,甚至比他這個當過七年兵的老兵油子還強。但鐵仲昆太沖動,太沒有經驗。每次鐵仲昆被他從生死的邊緣拉回來之後都隻說一句話:“他媽的,老爹要是見到我這熊樣兒,非殺了我不可。”

  葉展記得第一次聽鐵仲昆說這句話時,曾誇過鐵仲昆:“你這樣勇敢的行為,你爹見到了肯定會高興。”

  “我們家不需要勇敢,我們家隻教過我怎樣才能活下去。”鐵仲昆每次提到他的出身時都從不多談。葉展知道他内心的痛苦。葉展歎出一口氣,鐵仲昆從來沒求過自己什麼。這次,鐵仲昆卻實實在在要他這個當大哥的和鐵仲昆一同使勁,把鐵仲昆調回省裡。

  鐵仲昆大踏步地走進來:“警衛員!”

  “到!”

  “去買十瓶酒來。”鐵仲昆在葉展的對面坐下:“我要讓你們看一看革命前輩的光榮傳統。”

  葉展微微一笑:“不必了。酒,做哥哥的已經準備好。不過你的那支尿盆得從車上拿下來,等一下你别吐在我的辦公室裡。”

  鐵仲昆豪放地大笑起來:“三十多年來你一直怪我弄髒你的指揮所、行軍帳蓬,現在又怕我吐在你的辦公室裡。這一回吐的不會是我,這一回肯定是你這個小老頭吐。”

  “我是小老頭,那麼你哪?”

  “我?我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四十二歲。”

  葉展的眼不由眯到一起,惡狠狠地挖苦他:“要不是你替我擋住那個彈片,你看起來最多三十二歲。”

  鐵仲昆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消失,長長地歎出一口氣。就是那一次,彈片嵌在鐵伸昆的後心上,葉展以為他死定了抱着他痛哭的時候,鐵仲昆告訴了他自己是個狼子野心,不知盡孝的人。并要葉展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把他的骨灰帶回鳳院,灑在鳳院的門前,好讓每一個愛他的兄弟踩他的屍首。葉展看着他:“你跟家裡的關系沒什麼進展?”

  鐵仲昆搖搖頭。

  “也許,你該告訴他們當初是你派兵保衛了鳳院的安全。”

  “也許,”鐵仲昆又歎出一口氣:“我該告訴他們。我爹老了,也許,會原諒我的。他媽的!”鐵仲昆突然挺直身體:“我豁出去這張老臉,怎麼也得求大哥見我。他們再不原諒我,我就入土個屁的了。而且,我現在大權在握。就算我大哥不認我,我也要把他兒子抓起來,逼他的兒子認我,不叫我叔叔我就不放他們!”

  “你這個小子,現在又不是軍管時期。”

  李健愁眉苦臉地走進軍區司令部。雖然他把那個攔住将軍車的家夥好一頓臭罵,告訴那小子以後把招子放亮點别總給領導添麻煩,但他心中的壓力并沒有一點減輕。鐵仲昆,雖然潘志剛已經告訴過他,鐵仲昆是葉展将軍的弟兄,但他并不能對鐵仲昆産生任何親切感。葉展将軍就要退休了,一個人在位的時候,身邊會圍着一大幫他不認識的人;一個人不在位的時候,身邊連一個認識的人都不會有。這就是老人的煩惱。警衛員為他推開辦公室的大門,他看到葉展正在與一位威風凜凜的,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年輕的将軍在一起推杯換盞。而那個看上去比自己更老的田維弘也坐在一邊給兩位将軍填酒布菜。他的心情就變得更壞。

  葉展叫他在桌邊坐下,吩咐人替他填一幅碗筷,田維弘笑着給他滿上一杯酒,與他對幹掉一杯:“老弟,以前總跟你對着幹,不要記恨。你要是怨,就怨鐵将軍,是他逼我的。”

  鐵仲昆瞪了田維弘一眼,又把臉轉向李健。李健從鐵将軍的眼中似乎可以看得到這位将軍曾經殺死過的無數敵人的亡靈。“李健,我要跟你談一件公事。你要記住,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以後千萬不要向你的弟兄們宣傳個人英雄主義。他們在你的手下幹,你應該像照顧孩子那樣地照顧他們。”

  “是。”李健的臉上揚溢着謙虛的笑容。

  “第二件事,維弘是奉我的命令跟東山鳳院過不去的,所以在工作上跟你産生過矛盾。但以後我希望你能與他合作,你是我大哥的學生,維弘是我的警衛員。你的業務很熟練,他行使職權比你方便,你們倆個好好合作的話,對我們兩個老頭也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