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6頁)

言辭切切,仿佛親眼所見。朝堂一時寂靜無聲。

沈質原隻是沉默地跪伏于地,未自我辯白,聽到冷芳攜一番話,忽然擡首,默然地望着他,眼中竟有凄怆痛色。

天成帝道:“派路慎思前去探查一番。”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質不知跪了多久,隻覺得腿間刺痛,近乎麻木,然而這都不及他心頭酸楚。他臉色蒼白如紙,有搖搖欲墜之态,衆人見了,心知他恐怕難有好下場。

路慎思很快回轉,卸掉長刀,着雪白虎袍入朝。他靠近天成帝,低聲耳語一番。

“看來,冷愛卿所言非虛。”天成帝緩聲道。

朝野嘩然,有的認為乃是路慎思在冷芳攜的指示下嫁禍沈質,有的卻認為端看沈質臉色,顯然真有此硯,那就别怪旁人以此生事。畢竟你沈大人既要有廉潔名聲,又能把玩珍貴名硯,天下間哪有這等好事?

天成帝:“沈愛卿,你如何分說?”

叫的是“愛卿”,語氣卻極為冷淡,顯然帝王心意改變,已不再青睐沈質。

湯沃對沈質的遭遇喜聞樂見,易積石又被冷芳攜堵得啞口無言,更因為對曾經學生莫名的愧疚,難以正面攻擊。兩位閣老皆沉默不語,再無人能救沈質。

沈質閉了閉眼,兩手置于額前:“臣,請入诏獄。”

案子雖然沒有審,卻已經有了注定的結局。

*

诏獄連同龍虎衛,一直是衆多朝臣乃至百姓諱莫如深之物。此地處京師以西,地勢陰狹,據聞曾為亂葬崗,埋着無數冤魂,無論季節更疊,從來都陷在陰寒之中。時值秋冬,呼嘯的冷風大灌,刮得人皮肉骨髓生疼。

又說牢中獄卒,終年不見天日,在陰森森的囚室中與犯人為伍,心智偏移,壽數折損,至多活到三四十歲便百病纏身。是以隻顧當時行樂,從不在意身後之事,便經常拿獄中囚犯折辱取樂。

能入诏獄的都是王公貴族、達官貴人,從來呼奴喚婢,高不可攀。現下淪落囚牢,剝掉權勢的外衣,赤條條一隻小羊,兼自尊心極重,稍有羞辱便怒不可言,看得獄卒們極為快意。

沈質被剝掉了官服,換上一身素白衣裳,身負重枷,形容狼狽。

領頭的獄卒白胖的臉上始終挂着古怪笑意,多次回頭看他,發覺沈質一點都不在意他,忍着怒意問道:“沈大人,多年未見,您還是這般樣子。可惜一時不慎,竟然淪落獄中。”

沈質烏瞳沉沉,默不作聲,輕飄飄瞥了那獄卒一眼,便收回注意,沉浸回自己的世界裡。

“呵呵——”獄卒臉色猙獰,“也對,沈大人日理萬機,怎麼還記得我這個小人物。”

他停下腳步,伸手狠狠推搡沈質一把。他身負重枷,被這麼一推,一時站立不穩,跌倒在陰冷地上。雙手無法及時支撐,于是側臉擦着地面,刮出數道淤痕。

獄卒拍拍手,靴子踢了踢沈質的雙腿,嘲笑道:“沈大人,您這兩腿有什麼用,站都站不穩。”

牆倒衆人推的道理沈質很明白,他少年時經曆的冷眼和羞辱更甚,雖然養尊處優多年,卻也不至于為一獄卒的落井下石而心生波瀾,十分平靜地兩手撐地,勉強站起來。

一身白衣沾了枯草污泥,腰間的玉佩也刮了點痕迹,沈質這時顯露出平淡之外的臉色,有些心痛地用指腹擦去髒污。

這一點小動作,偏偏被獄卒瞧見了。

他從前在大理寺獄中為獄卒,隻不過在幾個犯人身上用了些手段,便被眼裡揉不得一點沙子的沈質開革出寺。為了生計,隻能到诏獄這活死人的地界,待得越久,對沈質的怨恨越深。

這回沈質終于落在他手中,縱然不能似玩弄其他人一樣對他施以酷刑,聽他痛苦求饒,也要讓他明白什麼是痛苦,以消心頭之恨意。

獄卒立即探手,捏着玉佩狠狠拽走,拿到眼前端詳。

這玉質地一般,卻有一道渾然天成的紅痕,刻着略顯粗糙的福祿壽喜紋。沈質如此珍愛,見他奪走竟然面露兇意,伸手要搶,極有可能是他愛慕的小娘子送的。

獄卒嘿然一笑,道:“诏獄裡的規矩,來這兒的犯人除了一身衣裳,什麼也不能帶進去。沈大人這玉佩留在身上,安知是不是以此為信号,傳遞消息,或者拿來賄賂他人?此物,我替沈大人保管。”

沈質本就心口悶痛,這麼一遭下來,急火攻心,咳嗽至聲嘶力竭。驚得獄卒以為是當面搶走了他愛妻,害怕再這樣下去會出事,忙推着他進了一間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