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質本就心口悶痛,這麼一遭下來,急火攻心,咳嗽至聲嘶力竭。驚得獄卒以為是當面搶走了他愛妻,害怕再這樣下去會出事,忙推着他進了一間囚室。
沈質還欲撲過來搶回玉佩,獄卒已身手利落地鎖住牢門,與他隔門相對,便無方才慌亂,從容不迫地捏着玉佩在沈質面前搖晃。
“沈大人,你在裡面好好休息。等冷大人開始查案,就沒現在的好日子了。”
說罷,得意一笑,昂首遠去。
“咳……”沈質以袖掩唇,像要把心肺都咳出來,好一會兒才恢複平靜。待移開袖子,其上多了幾塊血痕。
似他這種病,最忌諱大喜大怒。沈質養氣多年,除了冷芳攜的事情,極少心緒波瀾,獄卒此舉偏偏戳中他痛楚,令他憤怒得雙目通紅,眼帶陰霾,久久不能平靜。
這方囚室陰冷灰暗,幽不透光,寒氣自腳底鑽入骨髓,更無休息取暖的被褥,沈質靠着牆壁難以入睡,當夜便發起高熱。
夜深忽夢少年事。
迷蒙之間,四周景象大變。青山巍峨,群峰陷在遼闊的黑夜之中,天際未明,仍有寥寥星子映照四野。
沈質披着蓑衣,腳踩木屐,曳杖艱難地行在山路石階中。大雨初歇,腳下路滑,他必須與師弟互相扶持、小心謹慎才能一步步走過去。
若是一着不慎,摔了不要緊,隻怕傷筋動骨,他們如今靠傭書賺些錢财勉強度日,根本沒有餘錢拿去治病。
前方不遠處便是某家族學,一位家老覺得沈質抄書時字體端正秀麗,正适合拿與蒙童,便要他來族學抄書,不僅給的價錢比旁人更高,還管一餐,是再好不過的去處。
沈質高興之餘,不忘帶來師弟。師弟的字比他更好,當場寫就一篇詩文,家老果然欣然答應。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便是這族學離書院甚遠,且匿在群山之中。他們每日公雞未鳴便要出發,近一個時辰才能抵達族學。來去不僅耗費時間,更折磨雙足。
沈質還好,年少時做過比這更苦的活,腳底早已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師弟的皮膚嬌嫩一些,走出數個水泡,得拿銀針燎火後挑破,敷上草藥。
冷芳攜昨晚才挑了水泡,還沒好,走路歪歪扭扭,有時不小心踩實了,便自喉間滾出一聲痛呼。
沈質道:“我背你上去。”
冷芳攜搖頭:“師兄你披着蓑衣,全是水。再說了,隻剩一點山路。那麼長的路我都走過了,還差這一點嗎?”
沈質無奈,隻能扶着他一點點走上去。等到了族學,天光已經微亮,山野間野鳥啾啾而鳴,令人心曠神怡。
沈質與冷芳攜擦掉熱汗,在書室外打理衣服,彼此觀察,沒有污痕,才換了一雙鞋進去。
他們在最底層的書室裡抄書。這裡原是雜物間改成,狹窄逼仄,僅有兩張矮案和蒲墊,伏案抄久了免不了腰酸背痛,又因幾乎沒有空氣流通,每抄一頁,他們就要走出去吸一吸氣,免得在裡面悶暈過去。
暑熱時更加難熬,出的汗水能将一身打濕。不能把汗珠滴在書頁上,二人隻能時時拿布擦手,一天下來,手通紅。
好在,現在時節冷下來,縮在書室裡還更暖和些。隻是手指仍然僵硬得難以取勝,兩人便互相搓手,讓指節熱起來。
這個時辰,族學裡的學子還未起床,二人便凝神靜氣開始抄書。一個早上的功夫,往往隻能抄下兩篇,為了多抄些賺錢,他們在亭子裡幾乎狼吞虎咽,将族學給的鹹湯和米飯拌在一起囫囵咽下去,将中午休息的時間也挪過來抄書。
但他們本來睡得就少,中午不休息,有時抄着抄着就頭腦發暈。為了避免抄毀,冷芳攜與沈質将并排的矮案改成相對而立,這樣時時可擡首觀察彼此狀态,若發現不對勁,便提醒對方。
這天中午,沈質照常抄書,時而擡頭,發覺對面的冷芳攜拿顱頂對着他。立刻擱下筆,走過去扶住他的身體,他有心叫醒冷芳攜,待看到他兩眼青黑、滿目疲倦,于心不忍。
“唔……”冷芳攜反而自己醒了,“……好在有師兄,我差一點睡着了。”
沈質道:“你幹脆睡一會兒,我幫你看着時間,隻眯一刻鐘就叫你起來。不然你這樣困倦,下午又怎麼辦呢?”
冷芳攜笑了笑:“下午自然就清醒了。我也沒多困,不勞煩師兄。”
說罷,一手自布袋裡拿出兩枚冰片,又夾了根細小的銀針。
“師兄。”冷芳攜遞過去一片,“我看你也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