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8頁)

“師兄。”冷芳攜遞過去一片,“我看你也快睡着了。”

低頭一嗅,再用銀針紮紮手掌,總算清醒過來。冷芳攜繼續伏案,剛一俯身,腰也痛起來背也酸起來,他打了矮案一掌,氣憤道:“待我日後做大官,定要把全天下的矮案銷毀了。這等磋磨人的東西,是誰愛用?”

沈質道:“為官者,不能以自身心意率性而為,你這樣的是奸臣。芳攜不是曾說,要與師兄一同入朝為官,師兄弟道濟天下,名留青史?”

冷芳攜聞言,忙作噤聲狀,說:“這種話别總挂在嘴邊,說多了就不靈了。不過,待日後金榜題名,師兄可去大理寺、刑部,你素來謹慎愛思,明察秋毫,去那裡定然官運通達。”

一邊不讓多說,一邊卻自己暢想起了未來。沈質沒有說掃興之語,問他:“那師弟呢?”

冷芳攜捏着筆杆子,思索一陣,猶猶豫豫地吐出:“吏部。據說在裡面做官,不僅油水豐厚,而且威風八名,等閑沒人敢冒犯……”

到了傍晚,借着光線幾乎看不清字,兩人隻能點燃燭火,快速抄完殘卷,立刻熄火。晚上沒有飯留給他們,二人必須盡快回到書院,在那裡才有飯吃。

又是披星戴月,眼見着快要抵達書院,身旁的少年忽然向前疾沖而去,推開房門:“吃飯了!”

他回頭望着沈質,眉眼彎彎,眸中流光溢彩,不似凡人。

鄉試前,他們靠着抄書攢下一筆相較以往不菲的身家,卻不敢亂花,仍然像以前一樣吃喝節儉。雖然約定好了那筆錢隻有萬不得已時才能動用,路過一家玉石攤時,冷芳攜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

沈質心道,師弟還是個小孩性子,平日已經十分節儉壓抑,不如這回給他買個禮物,讓他高興一番。

冷芳攜瞥了眼攤主的臉色,湊到沈質耳邊悄聲說:“你看最左邊那塊,上面有一抹紅痕。”

沈質循聲望去,毫不費力地找到冷芳攜看中的玉石,便道:“攤主,這塊我們要了。”

連價也沒回!

非但沒有收獲師弟的笑顔,反而被瞪了一眼,沈質有些莫名,将石頭放在冷芳攜掌心。

“唉。”冷芳攜歎了口氣,問攤主:“能幫我将玉石分成兩塊嗎?上面的紅痕各留一半。”

攤主本以為他們是斤斤計較的窮酸學子,沒想到掏錢如此爽快,幹脆利落地将石頭切成兩半,還将缺口處打磨一番。

冷芳攜把其中一塊遞給沈質,說:“我們各自雕琢出一枚玉佩,互贈給對方,以祝科途順利。如何?”

沈質萬沒想到師弟竟然抱有這樣的心思,一時之間感動萬分,捏着玉石不知說什麼好。隻能将一腔情誼灌注在玉石雕琢上。

在他心中,師弟冷芳攜如流雲般潇灑萬分,又飄忽不定。便在玉佩上刻流雲百福紋路,雲紋形似如意,表示綿延不斷;蝙蝠意同“福”,流雲百福,即百福不斷之意*。

冷芳攜給他的玉佩上雕刻福祿壽喜圖案:“願師兄幸福、安康、長壽,福氣在身,别總是愁眉苦臉,好似背水一戰,仿佛這一回沒有考中,身家性命全完了。古往今來,大多人都是考了數次才中舉,一直考到頭發花白的也不少,你那樣想,要那些人如何自處?”

他将玉佩挂着沈質腰間,眼裡罕見地沉澱着溫柔之色,仿佛潺潺溪水,撫平人一心的躁慮。

原來,這一段日子裡深夜輾轉反側的焦躁和憂慮,全被他看在眼中。沈質一時無言,不敢将那樣想的原因告知于師弟。

隻因為……師弟走得太快,他太怕趕不上。

他想說,師弟,你不要娶越雲岚了,你想辦法把她接出越府就好;想說,我們在朝堂之中同進同退,一同為天下蒼生計,我會保護好你;還想說,等以後頭發花白,站也站不穩,我們一道入林中歸隐,如何?

然而千言萬語,縱然入夢,也不敢洩得一字。

沈質唯有微笑。

互相為彼此挂上玉佩,冷芳攜捏起自己腰間那枚,沖沈質招了招,分開的玉石碰在一起,雖然輪廓不再相依合契,晃眼一眼依然渾然一體,一道紅痕豔麗灼目。

冷芳攜秀眉舒展,唇角漾開一抹淺笑,眼眸似被濃墨繪出,擡眸之際,光華四散。

那時,沈質從沒想到,日後兩人近乎形同陌路,他也不能依靠師兄的身份将師弟護在羽翼之下。

更沒想過,與他陌路已久的師弟會在他生辰時送來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