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昨日獄卒将玉佩奪走,得意洋洋,還不知會如何亵渎,沈質本就不平靜的心緒更生波瀾,心口一陣一陣抽痛,咳嗆一聲,在衣袖上嘔出一捧鮮紅的血。
囚室裡沒有窗戶,看不到外界的天色。诏獄常年幽暗,燃着燭火,常常在這裡住上幾日,便分不清日月。
他睡了這麼久,大概已經是第二天。
這時,獄卒提着桶走到囚室前,“撲通”一聲放下,桶内白漿晃蕩,原來裝的是熱湯。
獄卒打着哈欠,道:“原以為沈大人嬌貴,這個點還沒睡醒,正想着用什麼法子叫您老人家起來呢。沒承想已經醒了。”
他臉上不無遺憾,大概是打算以沈質未醒為由,不給他送飯。眼下計策未得逞,獄卒說不出的惱怒,盯着沈質眼裡不懷好意,正想用什麼法子把這口惡氣發洩出去。
他拿起囚室外擱着的木碗,為防止犯人用以自盡或行兇事,诏獄裡從不用陶、瓷。木碗代代相傳,碗沿豁開幾道口子,碗底沉澱着深色痕迹沒有洗淨。
獄卒彎腰給了極近吝啬的一勺,熱湯幾乎隻過一半。
端着木碗,“啧啧啧”逗狗一樣沖沈質叫:“沈大人肚裡空空吧,快來吃飯。這熱湯可是好東西,在诏獄當中,既未摻些梗喉嚨的石頭灰塵,也未藏着銀針,可放心地喝,填飽肚子,再好不過了。”
沈質淡淡道:“你放在門邊,我自會去取。”
“呵呵……”獄卒面容有些扭曲,“看來沈大人不屑與某接觸。”
“不過……”他獰笑着,自懷中拿出一個小包,展開來正是沈質的玉佩,他看到沈質眉梢微動,便知此物正是沈質的七寸,捏着玉佩的紅繩晃了晃,“這個東西,你也不要?”
獄卒最厭惡沈質好似什麼都不在意的平淡神色,昔日被他趕出大理寺時,此人也用這副表情,隻是淡淡地和旁人交代一句,他便失去所有謀生手段,艱難度日。
他怎麼還敢在他面前保持平靜?!
獄卒白胖的臉上揚起一道古怪的笑,耀武揚威一半捏着玉佩:“此玉換不了幾個錢,某也不貪圖沈大人的财産,隻是從前被沈大人冤枉,結下仇怨。我并非小肚雞腸、耿耿于懷之人,這樣,沈大人給我學幾聲狗叫,把我逗笑了,這東西就還給你,如何?”
沈質自知這獄卒想通過折磨他取樂,無論如何都取不回芳攜的玉佩,更不想自輕自賤,玷污了芳攜對他的祝福,不欲理會獄卒,冷然視之。
然而獄卒之小人得志,對寄托沈質滿腹情私玉佩的亵渎,令他難以忍受。沈質嘗到了喉嚨裡的血腥氣,卻不知曉自己雙目森冷,眸若寒潭,藏有陰骘之色。
在他的視線裡,獄卒竟然生出了恐懼。
明明沈質是朝野皆知、難得的正人君子,向來秉公執法,絕不會在律法之外動用私刑。他再如何羞辱沈質,若沈質能夠出獄,也隻會依律懲處。但現在,他竟然覺得如果沈質能夠離開那間囚室,一定會殺了他。
此種隐約的直覺,令獄卒畏怖之餘,又有些羞惱。
他怎麼會害怕一個離死不遠的犯人!
心裡想着,沈質得罪了冷貞,再能幹得力,肯定也出不去了。由此給自己壯膽。
一邊道:“都說沈大人是溫和謙遜的君子,該讓這樣說的人看看你現在——何等陰毒的眼神!這樣看來,你沈質披着一身人皮,其實還是個野獸,貪污之事,必定為真!”
說完,便将木碗扔下,提着湯桶匆匆離開。
沈質盯着他的背影,收回神思,起身端起熱湯,慢慢飲着。
喝完後,腹中總算有了熱氣,不至于又空又冷,攪得人難受。
沈質繼續靠回牆邊,靜靜地看着囚室牢門一陣,忽然伸手摸上眉宇。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股令獄卒心生恐懼的陰厲之氣蕩然無存。
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露出這樣難看的表情了。
沈質自小長在三教九流中,接觸的都是典賣妻子、拐賣幼童之人,見過的髒污手段數不勝數,獄卒那種人已算得溫良。他若真想報複獄卒,自然有千百種手段折磨他。
可是他不願。